这个信封真的是给她的礼物,是沈见清包里唯一重要的东西。
秦越的风平浪静终于在这一刻有了波澜,她装在口袋里的手悄然紧握,目光像风里停不下的树影,摇曳着,漂浮着,很久都没有动作。
沈见清胳膊上有伤,手悬空的姿势加重着疼痛,她抖得很厉害,但还是执拗地举着,一双眼紧锁着秦越。
过了不知道多久,在沈见清即将拿不住的前几秒,秦越直起身体接住,说:“谢谢。”
沈见清的手像是失去控制一样垂下去,嘴唇泛白,冷汗在额角出现,和她再次开口时绽放在眉眼间的笑容形成了复杂割裂的另类美感——脆弱、破碎,又楚楚动人。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沈见清说。
秦越动作缓慢地撕裂驯鹿的身体,从里面拿出来一叠明信片,正面印着她坐在度假区景观椅上看镜头的照片,无一例外,背面……
秦越手指用力,捏得指尖发白。
沈见清难以支撑的身体微弓着,凌乱长发垂在身前背后:“阿越,度假区那次,院长说是你第一次出去玩,内疚自己没给过你什么好东西,你那时候为了安慰她,和她说以后会去很多地方。我记得你的话。这两年,从北到南,境内境外,我带着你看过很多风景,遇到过很多人,看见的,人人都说我们般配。”
“你手上那张是去年在阿马尔菲海岸。”沈见清说。
秦越看到背面写着:和我喜欢的女孩子悬崖边的别墅里接吻。
“这张是泸沽湖。”
——猪槽船上,我靠在喜欢的女孩子肩头。
……
秦越每翻过一张,沈见清就会紧跟着告诉她那张明信片的寄出地,背后写着不一样的故事。
明明每一张都没有风景,她却熟悉得不用任何思考。
——我喜欢的女孩子咳嗽的时候,蓝花楹落了一瓣,刚好经过她的鼻尖。
——我喜欢的女孩子穿着裙子,在彩虹树下吻我。
——我喜欢的女孩子吃了一口嘉云糖,说是草莓的味道。
——我喜欢的女孩子很高,但喜欢我牵着她走。
——我喜欢的女孩子走路很慢,可我一回头,她永远都在。
两年,七个地方。
秦越想不到沈见清是怎么从拥挤的工作中挤出了这些时间,她每一次都带着“她”,却好像在谈一场极度孤独的恋爱。
这个过程持续满足着她要对她好,要配得上她的愿望,也在用想念不断打磨着她薄弱的心脏,让她越想拥有越害怕失去。
“喜欢吗?”她问。
秦越低着头,沉默无语,不是她不想说话,她的嘴动不了。
新捏的耳洞、钥匙上的草莓、纸上她的名字、手机里她的照片;
眼镜、盲杖;
为了证明她还在怕,生病的时候假装喝酒;
为了缓解周斯勾她脖子带来不安,半夜用那样一种方式刺激身体得到愉悦;
为了见她,两头忙碌;
为了保住这些明信片,这些故事不要命……
重逢之后的事,新的、旧的,一样样砸进秦越脑子里,把困住从前那个秦越的,已经有了无数裂缝的牢笼砸得粉碎。
“沈老师,”秦越抬头,一贯没什么情绪的眼底充斥着竭力克制的起伏,像深海才有的波澜,“你还是不知道你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
说完,她把明信片装进信封,放回了床边。
眼前猝不及防的一幕让沈见清笑容僵住,脸上肉眼可见地闪过茫然、慌张、警觉、混乱,最后统统化成死寂的苍白。
“阿越,你在说什么?”沈见清轻声问:“是不喜欢这个礼物?那我送你别的。你喜欢什么?项链?手表?巧克力?花……”
“你。”秦越说:“我只喜欢你。”
秦越的语速依旧很慢,声音不高,却有棱有角,敲打在沈见清心上,她忽然失去了语言能力。
秦越用那双眼睛看着她,一字一句,把积压在胸腔里的彳亍徘徊统统剖析出来:“4岁、18岁,你抱过我、救了我,我仰慕你、向往你;22岁,你让我看见你的美,感受你的美,我爱上你、追逐你;25岁,我犯错,我承担,我离开你,我内疚不已,再想你也不敢回去见你,只能在不认识的街上一走一整夜找你;27岁,你想我,你要我,我回来,我小心翼翼,甚至想着只在身体上满足你,可你说你知道我那些事了,你想我,爱我,我立刻就信了。”
“沈老师,在感情里,不管好坏,我所有的决定都围绕着你。”
“这件事你说你知道,你又好像不那么清楚。”
“你患得患失,稍微感受到一点不安就会去想办法证明我爱你,我属于你。”
“我可以顺从你全部的想法,你知道,我做得到,但是你能不能先让我知道你到底怎么了,到底在想什么?”
沈见清张着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着,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深夜的寒意从门外攀爬进来,侵蚀着她伤痕累累的躯体。
秦越枕在椅背上靠了一会儿,弯腰撑在膝头:“我骗过你,对你有愧,所以我怕你,怕以前那种步步紧逼的性格会刺到你,所以藏在你心里的那些事,你不说,我就一点都不敢逼你,只能试探着问一问你原因,找一些办法让你安心。”
“可是沈老师,真的好累啊。”
“昨天、前天,我每天晚上都要陪你到手机没电才敢睡一会儿。”
“今天你就在我面前,你做噩梦的时候,我明明就在你旁边,还是不敢睡。”
秦越身体压得很低,短发遮着她漆黑的眼睛。
“沈老师,我上学那会儿成绩很好,从来没有掉出过年级前三,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是高中没毕业就不念书了吗?”
沈见清张开口,尝试了很久才勉强发出一点声音,沙哑难听:“为了照顾院长。”
“嗯。”
“她亲手把我养大,我还没来得及回报她,就亲眼看着她进手术室,出手术室,什么都做不了,那种落差和无力很痛苦。”
“我身边没什么人,对我好过的,我就希望他们都好。”
“我其实没你们看到的那么坚强,只是我的生活环境就是这样,我不努力往前走,就会和18岁那天一样被现实拽入黑暗。”
沈见清如坠冰窟,浑身打颤发冷。
她从院长和关向晨那里听说的,有秦越脆弱的一面,可远不及她亲口说出来的震撼。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的时候竟然就被迫着长大。
“阿越……”
秦越抬头,看着沈见清无措的眼睛:“沈老师,对我来说,你是和院长一样重要的人,我可以为你们做任何事,但一点也不敢看着你们走。”
那个走是死亡。
沈见清如遭雷击,震动僵直的眼眶里顷刻掉出眼泪:“阿越,我,我……”
“找你要一份圣诞礼物是骗你的。”秦越低声打断,坐直了身体,“我当时靠向你,是想试一试身上的刺还在不在,还能不能靠近你。”
“沈老师,不止是你,现在的我也很胆小敏感。”
“阿越……对不起……我做这些只是太喜欢你了……”
沈见清一开口,眼泪决堤。
秦越“嗯”了一声,视线垂落在床边的信封上:“可你不信自己,也不信我,你只有在真正抓住的时候才会感受到片刻的踏实,就像今天你不要命也要保住这些明信片。”
“照片就在你手机里存着,想做多少张明信片都可以;你带我去的那些地方也不会消失,以后想去就可以去。”
“这些东西其实无关紧要。”
“但如果你今天真的出事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沈老师,我不敢睡,再累也不敢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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