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沈见清很多年没有听过了,她心窝里在隐隐发热。
沈见清把擀好的皮递给秦越,又取了一个面团,说:“知道了。”
李老师不放心:“不能光嘴上说,今天午饭我得看着你吃,吃不够二十个不能走。太瘦了你这孩子。”
“人现在就流行瘦。”张老师在一旁挤兑。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是小学老师,人小沈是大学老师,你好意思教人小沈咋过日子?”
李老师把擀好的皮往中间一扔,气势十足,“小沈今天来了我们家,一会儿还要吃我们家的饭,那就是我们家的孩子,我叮嘱她两句怎么了?小沈,你说呢?”
沈见清低着头,心窝里的热意在灼烧,“您说的对。”
“看看,看看,一把年纪还不如人小沈懂事。”李老师回击张老师。
张老师不甘示弱:“你懂事哦,懂事得前天趴墙角看人新来的小陈和男朋友亲嘴儿。”
“哎呀,你这个老家伙!”
“你比我老!”
两位老师年近五十,掐起架来和小孩儿没什么两样。
没一会儿就又和好如初,和亲姐妹似的凑着,一递一声,聊着没什么根据的家长里短,偶尔再突然“哎呀”一声,嫌秦越没把饺子的位置放对,嫌沈见清擀的皮不好。
食堂里乱糟糟的,也热热闹闹。
沈见清没再说话,怀揣着满腔陌生的热度,擀皮越来越顺手,成效么……
“沈老师,你这个小笼包的皮儿擀得很不错。”
门口,去拿东西的院长一进来就听到秦越这句。
院长走过来在秦越头上拍一巴掌,佯装不悦地说:“小沈是客人,你怎么能让她干活?”
转头对上沈见清,又是一脸和善,“小沈,你不会就别弄了,让阿越包给你吃。”
沈见清一开始确实有过这个想法,但毕竟是在别人家,还是这么特别的一个家,她真什么都不做,肯定说不过去。
而且,围坐在一起的时候,她是有参与感的。
参与一场家庭活动,被家里人询问、叮嘱,再听她们聊一聊日常琐碎。
这个画面比秦越站在她的厨房里,为她创造烟火气时的画面更加真实细腻,像是,她也有家人关心、关注。
沈见清扬起嘴角,以一个晚辈的姿态,但又脱离外人这个身份的熟稔语气说:“没事院长,我挺喜欢这个活的,就是擀得不好看。”
院长见沈见清的表情不像客套,便放心地说:“吃进肚子了都一样,管它好不好看,包饺子就是图个热闹。”
沈见清笑了笑,说:“嗯,很热闹。”
她沾秦师傅的光,用一个司机的身份,体会到了超远这个身份的热闹。
感觉么,很不错。
一旁,秦越用眼尾余光看着沈见清铺满笑容的侧脸,仔细把她擀的包子皮儿捏出均匀精致的花纹。
————
午饭,沈见清还是没有吃够二十个。
秦越吃得更少。
两人一左一右被李老师训了差不多十分钟,最后出来,耳朵都在嗡嗡。
但那些不夹带目的的关心能直入心底。
饭后休息了一阵子,两人把后备箱里大包小包的东西取出来,由老师根据孩子们的情况,选择性派发。
秦越从旁帮忙。
沈见清插不上手,独自靠在后门看着。
她的视线一开始还是公平的,老师、学生身上都会分一部分。
渐渐地,全部集中到了秦越身上,之后就再没有挪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见清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变化。
“阿越这孩子心眼儿太实了。”
李老师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沈见清回头,转身走入廊道。
“您是指她已经成年这么久,还坚持回来?”沈见清问。
李老师摇摇头,说:“不止,阿越对谁好真就是一颗心全捧出来了。拿最简单的说,她工作这么些年赚的钱一部分搭院长的病上,一部分资助着两个不健全的孩子,给她们买东西,请心理医生,一小时万把块的花,剩下那点估计刚够她自己生活,可她没有过一句怨言,还是回来一次带一次东西,从来没有空手过。”
李老师的话太突然,太超乎沈见清的认知,她快速看了一眼秦越,问:“秦越为什么要资助那两个孩子?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老师想了想说:“20岁吧,情况刚好点就开始了,至于原因,院长疼惜她们,阿越爱屋及乌,所以我才说阿越心眼实,院长在职责之内也就多对她好了一分,她却能回一百分。”
“小沈你也一样啊。”李老师的语气忽然变得轻快。
沈见清还沉浸在她前面那些话带来的冲击里,默了两秒,才不解地问:“什么一样?”
“一样得了我们阿越的真心啊。”李老师朝沈见清眨眨眼,神秘兮兮地说:“阿越昨天就打电话回来了,说是要带个朋友回家过节,然后啊,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别把她当外人看,说她喜欢家里的烟火气,也就是院长昨天忙,不知道这事儿,才跟你说不喜欢就别干的。”
李老师猝不及防的话像在沈见清心里丢了一颗小小的石子,“噔”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她还是不自觉抿了一下嘴唇。
她还以为今天的感动是不经意沾了秦师傅的光,没想到竟然是秦师傅真……
是她有心。
秦师傅一向有心。
沈见清笑了笑,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怎么不是。”李老师侧脸看向教室里的秦越,说:“阿越不轻易对谁好的,尤其是这种细枝末节的好,这才最花心思。阿越每天那么忙,她要不是真心对你,不可能做成这样。”
落在沈见清心里的石子用力滚了一圈。
李老师话密,没有给沈见清思考的空间,就又问:“小沈,你国庆都不回家的吗?家在外地?”
话题突转,沈见清垂在身侧的手快速握了一下,避重就轻地说:“嗯,在外地。”
李老师:“那也要尽量想办法回去啊,你们一长大,和父母就是见一面少一面的事儿了。唉,”李老师长叹一口说,“你们年轻,每天的生活丰富多彩,可是父母呢,越老心里惦记的事儿越少,左右不过孩子们过得好不好,工作顺不顺。你说,你们还一个个都不回去,他们心里该多寂寞?”
沈见清不语。
别人的父母可能真是这样的,她的……
巴不得和她老死不相往来吧。
“唉小沈,你电话啊。”李老师在沈见清眼前晃了晃手说。
沈见清回神,应一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看清上面未存储的来电号码和归属地,沈见清的目光骤然沉下,攥紧手机说:“李老师,您忙,我去接个电话。”
李老师正站在门边往里看,闻言摆了摆手,说:“快去吧。”
沈见清立即转身,一直走到人迹罕至的教学楼背面。
“喂,你好。”
电话那头安静片刻,传来女人严厉但克制的声音,“放假四天了还不回来,你眼里到底没有这个家?!”
沈见清靠着墙壁,语气平静,“忙。”
女人的语气顿时更重:“忙得一天时间都抽不出来?”
沈见清张了张口,又合上,没有说话。
那边的人亦没有出声,似乎非要等她先表个态。
时间磋磨着心脏。
良久,还是电话那头先开的口:“之前柯老师给你介绍对象,你为什么转头就在微信上把人拒绝了?”
沈见清说:“不合适。”
“哪儿不合适?门当户对,人长得体面,工作也稳定,你……”
“性别不合适。”
沈见清突如其来的五个字让对话陷入死寂,像暴风雨前骇人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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