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栖歌(19)
他们张开怀抱,说:“快来,长风!”
从未有过。幼时,她多想让至亲之人抱一抱,可是除了父皇,岳府中的长辈总是顾及君臣身份。
所以,她委屈,才不要过去!
眼前光景倏地一变,隔着层层轻纱,她看到一个曼妙的女子,跪坐在案前,用纤柔的十指轻抚瑶琴。
她笑,御书房中那幅画上的人竟然活了。就走上前,拨开一层又一层轻纱,可终究看不清。
她道:“让我看看你好吗?”
那人不答,依旧抚着琴,好像未被打扰。弹得什么她听不清,应该很美吧!
她轻轻哀求:“让我看看你,好吗?就一眼也行……母后。”
终于抓住最后一层轻纱,猛地掀开,面前便是洛平秋那张扭曲的脸。
她转身就跑,太过仓皇,被山间嶙峋石块绊住脚,眼睁睁看着他们逼近,最终至峭壁边缘,无路可退。
她想,跳下去!他们就追不上了。
可是,天真,转身跃下那刻,长刀贯穿她的背脊,而后粉身碎骨。
她躺在荒郊,眼睁睁看身边尸体一点点腐烂,动也不能动。晚霞又涌了上来,所视之处,绚烂万分,她看了最后一眼,轻轻合上眼帘,道:“下辈子见!”
耳边传来戏谑之声,陆成机挥动着桃木剑,道:“命犯孤煞,连阎王爷也不敢轻易收你!”
她说:“真好,不死不灭!”
话音刚落,临水的远方传来镣铐啷当之声,她看到两个长得难看到要命的差使,锁住她,道:“该走了!”
好吧,当归故里,当归混沌。
刚走出不远,身后便传来嚎啕之声。她想,原来她死了,还会有人为她掉眼泪,不枉她活了十八载。
那俩差使吓了一跳,使劲推了她一把,便不知所踪。
耳边的哭啼之声越来越清晰,真熟,想了一会,是虞儿吧!除了长夜,也只有她能哭得这么撕心裂肺,这么……嗯,惊天地泣鬼神!
虞儿说:“你不能死!”
她想:“好,你先别哭。”
虞儿又说:“都怪我,我该拉着你赶紧跑的!”
她想:“就你那小身板,拉的动我吗?”
虞儿继续说:“我去宫里求姑姑,她肯定有办法救你!”
她想:“可别!她不害我就好。”
意识越发明了,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紧接着,全身剧痛起来,又是一阵忽冷忽热,简直身不如死。
她内心揶揄,莫非上辈子做了什么大恶之事,让她此生不痛快!自己定是个花天酒地,无恶不作的混账,然后遇到一个好看的人,坑蒙拐骗,还是负心汉。
那姑娘应是身量窈窕之人,面若寒梅,清冽入骨,穿着一袭白衣,走起路来衣袂纷飞,打马走过,她见而倾之。
不对,如此佳人,怎么能相负,定要做一生一世之约。不,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要相见!
她内心欢快起来,脑中尽是洛栖歌那张脸,她想,你在哪呢?这次为何不唤我?若是唤我长风,我一定不舍……
炙热,寒冷,疼痛,蚀骨,无尽煎熬。
终于,有人唤她了,“长风……”
沉重的声音,有些颤抖,又唤了声,她才听清,不是洛栖歌!
是谁?
她想不明白,耳边的动静又清晰起来,有瓷罐碰撞之声,有忙乱脚步之声,还有轻细谈论之声……
有人问:“公主何时能醒?”
有人答:“不知道,得看造化。”
又有人道:“这宫外乱了套,这宫内又不得安生!”
“嘘,小声点,莫让圣上知晓了!”
谈论声就此停住,她想,什么事不能让祁宗林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顽强
第30章 秋疫
又连下了几场秋雨,京郊的疫情却越发严重。原本只是几人感染,郡县各处谁也没在意,后来竟一发不可收拾。
先是畜生,再到人,紧接着便是平清城内,病患一片,一时药馆爆满。由于救治不及,致使无数人丧命。
整个平清被疫病笼罩,平日热闹的街市变得冷清。周帝无奈,举办了祭祀大典,祈求民生,可是疫情并未得到缓解。
他只好派出太医署的人。可那帮老臣,养尊处优惯了,如今碰到这八百年都不曾见到一回的事儿,一时也想不出对策,却又害怕龙颜大怒制他们办事不利之罪,就按以前的旧卷宗处理方法,将患病之人隔绝开。
原本这一方法无误,可他们将人圈至荒芜的城东后,竟不管不问!一时,民怨四起,竟传出流言,说皇帝昏聩,大周气数将尽。
“胡扯!”陆成机骂道,“流枫那个祸害都没能把大周给整没,就凭这小小的疫情?”
“陆公子,我师姐怎么祸害了?”
卫斩修靠在案子上,用手支着头,懒懒地朝陆成机抛了个眉眼。陆成机霎时面红心跳,全身发麻,嘀咕道:“祸害就是祸害,你以后也离她远点!”
“我就是想离她近点也离不了啊!现下,她被周帝接回宫,估摸着以后要好生做回她的公主,现在拍须溜马也晚了。”
“是啊!”陆成机坐到她的对面,忽而沉吟道:“大周皇室子嗣挺多,可公主,算来算去也就那几个。”
卫斩修支起头来,凝眉道:“你是说……”
“对,边塞战繁,大周有意与东行联姻,无一适嫁宗室之女,若小六回宫,那就不一样了。”
她冷笑一声:“我当真以为,那周帝顾念父女情深呢!”
“可别忘了,祁宗林当初为了坐稳皇位,连自己儿子都杀,还有岳氏肱股。小六在丞相寿辰当着那么多人面刺杀,祁宗林岂会顾念旧情?”陆成机长叹一声,“说起来,这祸害命当真大!”
“陆成机,我说你是不是对我师姐有意见!一口一个祸害,当着她的面怎么不这么叫?”
陆成机干笑一声,自是不敢当面叫,近些年那祸害不知中什么邪,功力日益剧增,若惹恼她,指不定像那日平护司暗卫般,少胳膊断腿。
“我说,卫师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自打你知道小六身份后,说话做事处处向着她,莫非你中了她什么邪?”
卫斩修笑吟吟,用手轻弄发丝,娇声道:“对啊。”
陆成机浑身恶寒,鸡皮疙瘩掉一地,却佯装正色道:“那我找个日子,好好给你驱个邪。”
卫斩修看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俊不禁笑出声。陆成机看着她,也朗笑开。
洛栖歌带着面巾,穿梭于疫民之中,不少人七窍出血应是活不了多久。这不知是第几日不曾阖眼,才将动乱不安的百姓安抚下来,跟着太医署的人,一起派发着汤药。
太医们还没找出解决的法子,只能悄声商谈,待这批人病殁,到京郊焚烧尸体,防止疫情扩大。
派遣的官兵差捕只得了命令,可不管那么多。见着那些奄奄一息的人,顺势就抬起,往死人堆里放。
“放手!”死寂的空气中传来官兵的厉声呵斥。
六七岁的小丫头倔强着,手里紧紧拉着那将被抬起妇人的胳膊,眼中还噙着泪水。
官兵一把扯开她,恨恨扔在地上,生怕染上疫病,用衣襟擦了把手,口里骂咧道:“晦气!”
稚嫩的哭声四散开来,四周几个染病之人缩在墙角,面无表情看来,好像见惯些一切,偶有两声叹息,也低不可闻。
两个官兵终于抬起余息尚存的妇人,排头的人刚抬脚,腿部突然一痛,低头就看到那个小丫头,抱着他的大腿狠狠咬上来。那人吃痛盛怒,踢也踢不开,抽出随身佩剑朝她刺下。
墙角出传来惊呼,几个疫民颤巍起来,不约而同闭紧眼。良久,空气中传来兵戈碰撞之声,似是什么被挡下,他们才小心翼翼睁开眼,见着一个宛若谪仙的人,持一把薄鞘长剑,挑开官兵的利刃。
“洛……洛大人!”排首的官兵慌张参拜。
“人还未死,你们这是作何?”洛栖歌眸子闪着寒意,令人不敢直视。
几个官兵躲闪着眼神,将头狠狠埋下去。洛栖歌见不得他们这样草菅人命,但心知这样做的士兵大有人在,必须寻根问底,强忍着怒意问道:“你们是谁的兵?”
“青禾公主。”参拜的官兵似乎有了点底气。
洛栖歌用练剑指着他,冷笑道:“我不管你是谁的兵,既然过来治理疫病,就必须听从太医的调配!”
那几人唯唯诺诺应是,在洛栖歌冷的不能再冷的目光下,好好安置余下的疫民,方才离去。
洛栖歌握紧剑,正想着应去找长公主一趟,忽然一团热乎乎的东西贴了上来,她低头去看,还是那个脏兮兮的小丫头,抱着她的腿眼巴巴望着她,乞求道:“姐姐,你救救我娘,求求你!”
她蹲下身,仔细看着她,蹙眉道:“你没有染病,为什么要跟来此地?”
可能是她的腔调太过清冷,小女孩被吓得哭开,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墙角一个染病尚轻的大娘走过来,将小女孩紧紧搂在怀里,又窝回去,轻轻安抚着。她偷偷打量洛栖歌好几眼,有些嗔怪地开口:“大人有所不知,这孩子的爹前几日刚病死,如今她娘又成这样,六七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无依无靠,只能跟过来!”
洛栖歌只觉得自己心头被压了一下,快要喘不过气来,是啊,无依无靠,又能有什么办法?
她招呼来大夫,先给小姑娘的母亲瞧着,情况不容乐观,剩下大夫一声又一声叹息。
治好了一个,又倒下好几个。她听闻京都内药草所剩无几,城中贵人也有不少染上疫病,他们出高价购买药材,商人唯利是图,硬把药价涨了上去,而平民百姓,无药可用,也只能等死。
眼下,草药是当务之急。陛下已派人到外地收缴能用之药,但需些时日。这些日子,又得死多少人,她不敢想。
“师妹,让我好找!”
洛栖歌回过头,发现面露嫌弃的隐无忧捏紧口鼻朝这里走来,便问:“何事?”
隐无忧虽早已习惯她的冷淡,但心下还是有些不舒坦,“宫内传来消息,公主醒了。”
他看着洛栖歌,那张素净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是惊喜,是急切,是释然。
“我要进宫!”
隐无忧脸色阴沉几分,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这师妹,自己这么多年费力讨好,却一直淡淡。可那个祁长风,究竟有什么能耐,先让她两次隐瞒不报,又让她不顾自己性命,进宫求着陛下放人!
洛栖歌卸下剑交给他,刚走出一步,就像踏进棉堆,身体飘忽起来,紧接着一头栽倒。
“阿绝!”隐无忧急急接住,心乱如麻。
作者有话要说:
隐无忧:算了算了,不气……
第31章 归离
这是大周最繁华之地,皇城平清,平日通天下百姓,礼各国时臣,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现下,它被瘟疫缠身,宛若垂垂老人,毫无朝气。就连平日最热闹的街,也没了行人,他们都在躲,祈求瘟神远离。
陆成机从洛府出来,行经空旷的街道,心头沉重起来,埋没了手中银子刚让他提起的几分兴致。
天灾人祸,虽不可避免,但也不至于疫病出现这么多天不见好转,莫非这大周的气数要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