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栖歌(23)
她手上动作一滞,不语,应是默许。
正说着,王秉言朝这边走来,恭敬冲二人拜着:“长公主,公主!”
长风顿时不自在起来,想那四公子对她还不错,她呢,在相府门前行凶,若真的认真盘审起来,得连累出这四公子多少事。
她有些尴尬地冲他笑了笑,拍拍旁边的空地,“四公子,过来坐!”
说完自己都有些头大,王秉言乃是货真价实的公子哥,礼数周全,她口不择言地请人家坐地上,岂不为难?
“谢公主抬爱!”谁知,王秉言真的大咧咧坐到一旁。
祁青禾见状,眉头皱的更深,长风最看不惯,便道:“看我干嘛,要不,也请你过来坐坐!”
“不懂礼数!”祁青禾将剑插进鞘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说我不懂礼数?我碍着你了吗!”
走出好远,祁青禾还听到身后的骂咧声,偶尔,路旁穿来三两医者责怨的目光,她觉得有些好笑,心想,这丫头,挺会蛊惑人心!
“殿下,伤好些了吗?”王秉言看她忿忿的样子,哑然失笑。
“好多了。这里有没别人,就别殿下长殿下短的叫,也不学学虞儿,该叫长风就叫长风,多好!你若够胆,唤我声岳流枫,我也受用!”说得好像他俩很熟。
“礼数不可废,还是叫殿下的好!”
“随你。”她冷哼一声,听着“礼数”二字就来气,打她入了宫,所有人对她礼数有加,听来古怪。唯有洛栖歌,从来都叫她祁长风,多好!
想至此处,不由暗骂自己一声。她这人,越是重要的事,越是不慌张,就越是容易忘记!
她急急询问:“洛栖歌呢?”
王秉言也反应了半天,才知道她说的是洛绝洛大人,便闷声道:“她染了病,被安置在临时搭建的药庐旁。”
“我去找她。”
王秉言大惊,“你不能进去!疫病凶险,莫说寻常人,就连治病的大夫,万加防范也有不少人染上!现下药少,加上还未找到根治之法,一旦染上……基本无解!”
“什么!”长风心头一凛,神色变得苍白无力,“那她……”
“洛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希望能渡过凶险!”
祁长风顺着墙角爬起,浑身不住颤抖,失神到分不清方向,终于看准了士兵严防的缺口,她便匆匆往里面走。
王秉礼赶紧从地上起来,一把扯住她,“殿下!你不能进去!”
她看着面前的人,露出了一个无力的笑,“说好了与疫民共处,便一处!希望王大人多督促药草之事!”
“药草之事有大皇子和隐大人负责,不归我管……我现下想要负责的,只有公主你的安危!”
她倏地一怔,细细看着面前的人,面若冠玉,温润自雅,眼眸含情,似藏尽清风明月,鼻梁中悬,方应唇红齿白。也是这般好看的人,可应了那句“皎如玉树临风前”。可是啊,入了她的眼,却进不了她的心!
“王大人,你逾越了!”她声音突地变冷,睥着那被抓住的手。
王秉言慌张松开,揖拜道:“公主恕罪!”
良久,不见应答,待他抬起头来,便见那较之以前清减好几分的人,头也不回地朝疫民的药庐那边跑去。
洛栖歌不知昏睡了多久,睁开眼,就见到有老大夫在她腕上施针。
“洛大人,你可算醒了,千万别再睡过去,否则,就真的醒不过来了!”老大夫叹息着。
可是,她真的很累,眼皮止不住下沉,一点一点,就快要触摸到黑暗。忽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般鲁莽,那般跌跌撞撞,穿过跪拜的人群,仓皇地扑到她的身边。
“洛栖歌!”祁长风红着眼眶,颤声道,“我来找你了!”
终于,见着了心心念念的人,却看她这般单薄地躺在床上,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大夫,她怎样?”
老大夫又一次长叹着,“草民无能……”
长风听着那几个字,一瞬仿若静寂无声。她活了这么多年,看过太多离合,所幸还余这么一个想要放在心头的人,老天也不放过么?
她紧紧握住洛栖歌的手,命令般地说道:“你是我的人,我不准你死,你就不能死!不准!”
说到最后,那一点点执着与倔强也变得苍白。
洛栖歌牵了牵嘴角,那里有太多理不清的乱绪。最终,想说的终归没说出口,喉头一紧,只低声道:“长风……你快离开!千万不要染上疫病……”
“不走,染上了又如何?”她将头枕在床榻边,“我费了好大劲才出宫的,你却要赶我走。”
“快走吧,回去……好好活着。”
“回不去了。我告诉父皇我能治好疫病,若治不好,就提头来见。其实,我骗他的。”她狡黠地笑着,眼角闪着余泪,“我只是想见你罢了!若真的治不好,你没了,我也能同你死到一块,就再也不孤单了。”
洛栖歌手微微抖着,反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些,“真傻。”
老大夫不知何时被人唤走了,屋内只剩二人,好像将所有喧嚣都摒弃,一室寂寂,相看无言。
洛栖歌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轻飘飘没有一点感觉,看着祁长风的眉角也愈渐模糊,一遍遍费力用飘忽的目光描摹,终究凝不起精神来。她轻哼着,就快发不出声音来:“长风,你陪我说说话吧!我怕我睡过去,就再也见不找你了!”
“嗯,你想听我说什么?”
“什么都好。”
“那我给你讲讲我这么多年都去了哪些地方吧!我去过塞北,我去过东行,还去过西秦,游过百川,认识了许许多多有趣的人……”
“真好。”
祁长风轻轻拨弄她垂下的发丝,继续道:“大多日子,我还是待在陵川。我在陵川拜了一个师父,有很多的师兄弟。待我最好的是二师兄,他啊,教我练剑,陪我喝酒,带我挑便整个陵川的高手。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找他,把你介绍给他认识,好吗?”
“嗯。”
“还有,我最喜欢的是小十师妹。她人长得好看,还弹得一手好琴,不爱说话,冷冰冰的……真像你。以后,你可不要与她认识,否则两块寒冰绕在我身边,我可受不了。”
“……好。”
“我最讨厌的就是五师兄,他哪都好,就是老爱说我坏话,说我命犯孤煞,不详……其实,他说得没什么不对。看,我最喜欢的人都死了,连你也要离开了!”说着,长风看着榻上那脸色白成一张宣纸的人,热泪又溢出眼眶。
“没有……你很好……”
“是么?只有你这样想……对了,十一!他最会治病,什么疑难杂症都会!我去找他!”突然的灵光一现,就抓住了一点希望,急急起身,可榻上的人好像彻底失去了生气,让那点仅剩的希望也幻灭。
她颤巍着抱紧洛栖歌,痛哭出声,“小歌,你醒醒,好不好?你答应过我,和我一起闯荡江湖的!到时候……我就给你提剑,好不好?”
洛栖歌不应。她便像发了疯似的,抱起她往外跑,最后仓皇跪倒在药庐前:“大夫,求求你们!救救她!”
一声一声,泪如雨下。
天色变了,忽然就阴沉的厉害。起了阵秋风,夹着尘沙,接着豆大的雨就落了下来,将那风尘全压下。
陆成机缓缓撑起伞,看着雨地的卫斩修,拿着匕首,对着木桩招招凌厉,许久未见她这样了!
她曾经脉受损,止武至今,一直默默作着阁内暗信工作,今日见她杀伐有力,让陆成机恍惚很多年前,很小的一个女孩,眼中闪着恨意,在山下跪了三天三夜,求师父收她为徒。
如今,他又见着这样的神色,也只能在一旁静默等候,眸光跟着那招式沉落。
终于,卫斩修停下了,陆成机看着雨水从她的匕首淌下,问道:“师妹,出什么事了?”
“他要入京了!我要杀了他,为我爹娘报仇!”
“谁?”
“祁宗河!”
作者有话要说:
洛:听说有人想勾搭我媳妇儿,尽管勾搭,勾搭得走算我输!
第36章 感召
宋方绪进平清的第一日,便被一个女子迷了眼。他曾游历天下,悬壶济世,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却从未有一个像那女子般孤冷清寒与世不染。她就持着剑,站在城东湖边,任由衣袂纷飞,仿佛谁都入不了眼,又仿佛是最多情,怜悯着众生。
他恍若见着世间最美的景色,便不由自主靠近,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那人清冷地看他一眼,许是见到他手中的皇榜,才回道:“洛绝。”
原来她就是洛绝!他曾听过,天下绝色有三,西秦的柳惜宁,东行的江泠音,还有便是这大周的洛绝!
前两者皆为坊间女子,易见。而这洛绝就不一样了,平清贵女,岂能轻易抛头露面。
待洛绝一转身,他便将她的容颜看得真切,白皙的面容,淡眉朱唇,冷眸清颜,宛若冷玉凉珠,被细细琢磨后,不可一世。
他看得有些呆了,直到面前的人蹙紧眉头,他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太过无礼。
“你是大夫?”她声音清冷,问道。
“江湖游医,见着皇榜高官厚禄,便想试试。”
他答得庸俗,却见那女子并无半点不喜,反礼遇有加,“望请尽力!”
“一定!”他从不轻易许诺,可这一次,终究不想让眼前的人失望。
药庐是临时搭起来的,周遭拥绕着许多疫民,内屋的药材摆的七零八落,有几个大夫不断忙碌着。
他好奇,这里为何没有太医。一行揭榜的老大夫告诉他,太医都被患病的贵人请去看病了,给疫民治病费力不讨好,稍有不慎还会染上病,他们都推辞着不肯来。
行医之前,师父曾告诉他,救死扶伤,不计酬报。如今,那些人被功名利禄迷了眼,当真是辱了“医者”二字。
宋方绪无奈叹着大周世道,想这上下官员聩聩,没有一个清明之人时,他又看到那女子,搀着呕吐不止的老妇,送到药庐前,弄脏了衣衫也不在意。
他给老妇施着针,愤慨道:“大周的官员都没了吗?怎就余你这么个女子如此辛劳?”
她一愣,咬紧牙关道:“莫要胡说,各司其职罢了!”
“各司其职?最该司其职的是太医,怎就不见来?”
她忽地低垂了眸子,躲闪了原来的话题,反问:“你是哪国人?”
宋方绪笑了笑,“东行生人。那里虽不比大周繁华,但也是山清水秀好去处,姑娘有机会可要去瞧一瞧,方绪定当盛情款待。”
她站起身来,望了眼皇宫的方向,神色变得柔和起来,“他日有机会,定去叨扰。”
余后,他在药庐调试药剂的每一日,都能看见那个女子,指示着手下的官兵,忙里忙外。
可是,终有一日,她倒下了,仿若秋日落叶,在枝头上倔强不过瑟瑟寒风,便如枯蝶,蹁跹不起。
他几近踉跄奔向她身旁,才将她接入怀中。才发现。原来那个冰冷倔强的人,是那样轻盈。她阖紧眸子,在沉睡中,反有了几分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