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65)
倘若真的不曾在意,又何必改掉喜好,将伤痕掩饰起来。
“师姐,推我下去吧。”温世昭的唇边泛起一抹自嘲,她听了太多的节哀顺变,冰冷的一颗心已经变得麻木不仁,再也掀不起任何波痕。
顾双凰问她:“想去哪儿?”
“去灵堂。”
“好,坐稳了。”
醒来以后,温世昭从行宫搬回温宫的朝阳殿,一直在静心休养。灵堂在宫里的最深处,温世昭却迟迟未去灵堂拜过父兄,她觉着这样可以再停留一些时日,多与父兄相处呢。
下了高楼,没有急着走,顾双凰上前蹲在温世昭脚边,一只手牢牢把住轮椅以防轮椅打滑,另只手从衣袖里拿出一块帕子,动作小心轻柔地擦拭凝落温世昭靴子的厚厚白雪。
陈桐祥与旬殷守在楼底,看到坐在轮椅的殿下,急忙跑过来,跑到半路又听见顾双凰的声音:“还没痊愈,受不得风寒,昭儿还是少出门。”
“多谢师姐。”
“谢什么,我是你师姐,我们什么时候这般生疏了。”
温世昭弯唇:“师姐真好。”
“小没良心的,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顾双凰轻哼一声。
“可你以前经常追着打我。”
“……”
“殿下!”陈桐祥气喘吁吁快步跑来,几步上前,想从顾双凰手里接过温世昭的轮椅,打断了顾双凰要说的话:“顾姑娘,还是奴婢来吧。”
顾双凰眼疾手快,伸出左手挡了挡陈桐祥的手,摇头道:“不用了,我推着就好。”
“好吧。”陈桐祥眼神委屈地看温世昭,“殿下要回朝阳殿么?”
温世昭道:“去灵堂。”
众人皆沉默,不再说话。
去灵堂的路上,飞雪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温世昭不能受冻,尤其是断了筋脉的四肢,这是叶太医亲口郑重嘱咐大家的。路过朝阳殿时,陈桐祥二话不说,冲进殿里找了把木伞出来。
看到这把伞的顾双凰恍惚了下心神,从陈桐祥手里接过来,边打开边道:“这不是我走的时候,留给你的那把伞么,没想到你还收着呢。”
“是啊,我怕你回来找我,索要留下来的伞,就给收着了。”
“还真有心。”顾双凰若有所思,一手撑伞一手推着轮椅。
“我是怕你打我。”
顾双凰蹙眉。她矢口否认:“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明明就有,我记着呢。”温世昭回头看她:“不信你问小祥子。”
“小祥子你说说,本姑娘什么时候打你家殿下了,怎么打的。”
跟在她们身后的陈桐祥偷偷抹掉眼泪:“顾姑娘就会欺负殿下,奴婢也记得,在殿下十二岁那年,殿下偷吃了你从宫外买回来的糕点,你就拿着鞭子,满宫里追着殿下……”
“师姐,你听见没有?”
“勉强是听见了。”
“还不承认呢,师姐你以后别再追着我打了,我可跑不动了。”
“行,不揍你。”顾双凰淡淡一笑,“不过师姐哪还敢打温国未来的王上,师姐很珍惜生命的。”
听着她们在打趣,陈桐祥跟在后面默默擦眼泪。旬殷也红了眼眶。无论怎样,在他们面前的王爷,不再是躺在床榻那个万念俱灰的王爷。
沉重的气氛稍稍褪去,温世昭心头的阴霾却丝毫不散。
她知道顾双凰一直似有似无的在安抚自己,其实除了顾双凰,在她身边的每个真心待她的都在担心她,她并不想让众人担心的。即便心里再如何痛,大仇未报,也必须强忍着。
趁她们落话,有机会插嘴。旬殷犹豫了下,箭步跨在轮椅身旁,开口低声道:“王爷,左将军昨日已经押回温宫,关在大牢等候审问。”
“长公主如何处置?”
“背叛家国,理应处死,可他一直在喊冤。”
“冤?”
“左将军整夜在喊冤。”
温世昭冷笑:“他还有脸喊冤,若不是他背叛王兄,背叛父王,欺骗王兄去烧齐军的粮草,诓骗父王出军,父兄岂会白白断送性命!”
旬殷沉声道:“王爷,属下认为其中定有蹊跷。”
“说说看。”
“左将军被太子殿下革职,不得太子殿下和王上的信任及重用,再且他被罢免之后,整日待在将军府,喝得酩酊大醉,不过问军中大事。”
“这倒有意思。”温世昭眯起双眼,转头盯着旬殷的漆黑眸子缓缓地渗出丝丝寒气,“本王记得,你与左将军的关系好像还不错吧?”
旬殷一震,慌忙拱手道:“属下并不是在为左将军开脱罪名,他若真的有罪,死有余辜!”
温世昭收回目光,神色冰冷:“在事情还未查清楚之前,旬殷,本王劝你,最好不要单独去见他,否则通敌叛国的罪名坐实,你与他同罪。”
“属下明白。”旬殷大气不敢深喘,后背已经被冷汗湿了大片。
车轱辘碾过积雪,轮椅在顾双凰的掌控下却很平稳的向前驰去。温世昭左手肘撑在软扶托腮,身子向左微微倾斜,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姿势。
顾双凰见温世昭陷入沉思,右手指尖却轻轻敲打着软扶。温世昭这只右手伤势严重,腕间割伤再加手臂的刀伤,尚未痊愈,不可多动。
当指尖触感不同,温世昭回过神的时候,右手已经被顾双凰握住,轻放入貂裘里。
温世昭回过头看她,顾双凰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她弯起眉眼,婉美的玉容轻轻一笑,再摇摇头。
右手伏在暖烘烘的貂裘,温世昭顺从的不再拿出来,目光从顾双凰脸上挪开,望着旬殷道:“这个左将军,行军打仗倒是一把好手。”
听了她的话,旬殷稍稍迟疑,忍住攀上后背的寒气,低声应道:“左将军英勇善战,曾经连夺齐军三城,占据边城,令齐军闻风丧胆。”
“既然如此英勇善战,两年前黑厄谷那一仗又如何解释?”
“这……”
“匹夫之勇。”
无法解释,旬殷哑口无言。
天空雪花纷飞,顾双凰眼尖见着温世昭无意识的想拿出右手,貂裘往右一拉,重新盖住她的右手,低下头轻声问她:“昭儿,冷不冷?”
温世昭摇头:“不冷。”
如此几番话过后,越靠近灵堂众人越是心悸,默契般不再开口,气氛很快凝结陷入无尽的沉静。
这一路仿佛走得漫长,温世昭突然不想去了,生出逃避的想法。可看到灵堂房梁挂得白布,胸腔跳动的心停滞几息,极快又狠狠揪了起来。
顾双凰低头看她的时候,她的面色已经变得煞白,红润的嘴唇也褪去颜色,竟连放在软扶的左手指尖在微微颤抖着,她分明是在害怕。
轮椅最终停在灵堂台阶外,堂内隐隐传来大臣们的低泣声。
温世昭眼眶渐渐酸涩,里面摆放的两具棺椁,躺着她逝去的父兄,他们一直在等着她的祭奠,而她此时却不能站起来,好好磕头跪拜。
“昭儿,要进去么?”
“未穿孝衣进去,是对父兄的大不敬,就在门口看看吧。”
温世昭揉了揉眼睛,目光不经意落在灵堂的偏房,因隔得有些远,仔细一看倒是觉着眼熟,皱眉问道:“小祥子,那里放的什么?”
“殿下,放的是……太子殿下生前用过的器具并欢喜的东西,要随太子殿下一同带去的。”
“师姐,推我过去。”
“好。”
难怪觉着眼熟,入眼的尽是王兄生前的用具以及衣物,整整齐齐放置在此。顾双凰推着轮椅的方向,就是顺着温世昭的视线落在的地方。
目光一一流转那些东西,带着留恋不舍,目光微凝,温世昭突然被一件物什吸引,一瞬不离盯着看,轮椅适时的将她缓缓地推过去。
放置在众多金银器具里,那是一枚羊脂玉打造的扳指。
昔日,是王兄不离手的扳指。温世昭抬手拿过来,指腹摩挲轻抚着扳指的玉身,滑润无比。
她勾起唇角,一抹淡淡的笑容漾在脸上不含任何喜怒哀乐。
温世昭举起左手,仿佛是在继承什么遗志,扳指套在左手拇指,不大不小,好似专门为她定制。
“走吧。”
“嗯。”顾双凰轻应声,推着她出了偏房,“回朝阳殿么?”
温世昭没有出声,仰起头望着白茫茫的天空,直到身后的灵堂越来越远,这才拍了拍轮椅软扶:“师姐,你先去休息,我还有事要处理。”
“既然有事,那你就去忙,你注意些,别受凉了。”顾双凰没有去问什么事,嘱咐完了,又问道:“午食想吃什么?我亲自下厨。”
“我没什么胃口。”温世昭用眼神示意陈桐祥。
陈桐祥见状,赶紧上前:“顾姑娘这些日子照顾殿下实在辛苦,快去歇会吧。顾姑娘不要担心,奴婢一定会寸步不离陪着殿下的。”
顾双凰笑了笑:“好。”
松了轮椅的把手,陈桐祥小心翼翼推着轮椅离去。顾双凰伫立雪地,望着飞扬在空中的白发,微微蹙起眉心,眸中划过一抹淡淡的担忧。
而远去的主仆三人,陈桐祥小声问道:“殿下,我们去哪儿?”
温世昭眸光微沉:“天牢。”
第63章 晋江独家首发40
宫里建造的天牢, 关押着罪行滔天的重要犯人, 这些罪犯未入狱前哪个不是身世显赫权势滔天。
这是一个被人遗忘以及唾弃, 更是令人不齿之地。
一墙之隔, 墙外细雪纷飞,墙内黑暗夹着腐臭横行。
天牢大门打开, 车轱辘悄然碾过潮湿阴暗的地面,在寂静的牢房里发出诡异莫测的声响。缩在角落的囚犯们不敢发声, 瑟瑟发抖。
墙壁漏洞有寒风渗透进来, 吹得壁上的烛火忽明忽暗。轮椅碾过的路两边是一间间牢房, 而这条路又长又深,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如此阴森恐怖的地方, 陈桐祥浑身直打哆嗦, 简直比外面还冷。他下意识低头去看温世昭,温世昭左手托腮神色如常。换了以前,陈桐祥定要抱怨一番的, 此时却不敢吭声。
轮椅一路而去,直到尽头, 车轱辘最终停在安全之外。
“旬殷,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左将军么?”
温世昭眯起双眼, 打量披头散发被铁链囚禁手脚身形健硕的男子。
男子本低着头意识些许模糊,在听到声音时骤然抬头,盯着温世昭的鹰眸迸出一股凌厉的光芒。
旬殷犹豫地看了左振良一眼,低声应道:“此人正是左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