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96)
“人性。”温世昭念了句,推动轮椅往后退,目光扫视着整张天下舆图,最终凝落在南北九郡半响,勾起唇角泛起一抹讥讽,慢悠悠转着玉扳指冷笑道:“本性难移。”
孙毅一头雾水:“本性难移?王上说得是什么意思啊?”
“王上的意思很显然,这么简单明了的说吧。”宋文义顿了顿,“狗是永远改不了吃粪的。”
温世昭举起左手往玉扳指吹了吹气,冷笑道:“如今齐国一分二,大半城池落在温国的疆域,谅他齐乾也翻不起大浪,就给他机会喘喘气,再让他过段锦衣玉食的日子。”
本性难改便死于安乐,与宋文义心照不宣定了计策,温世昭松了紧皱的眉心,继续与他们商讨南攻。随着大半时辰过去已经不早了,温世昭挥手示意他们各回各的府邸。
守在殿外的陈桐祥见着几位大臣出来了,屁颠儿跑到温世昭面前,温世昭瞥他一眼也没搭理他。
陈桐祥转了转眼睛,趁着温世昭喝口茶的功夫,装作不经意间小声嘀咕:“王上,您最近日日忙于朝政,许久不曾去朝阳殿了呀,小皇子有时想父王想得都哭起来了呢。”
温世昭听了微微挑起眉头,随口问道:“王后在做什么?”
陈桐祥应道:“奴婢刚从朝阳殿那边过来,王后娘娘在教小皇子读书识字呢,王上可要去看看?”
“嗯。走吧。”温世昭本来不想去朝阳殿的,听了萧韶君在教泓儿读书识字,勾起几分好奇,由着陈桐祥推着轮椅往朝阳殿辗去。
这一晃三年而过,萧韶君一心一意陪在温世昭身边,细心抚养着她们的孩儿,对她也是体贴入微。以温柔岁月的真心相待,才让温世昭渐渐褪去浓重的防备与抗拒。
至少后来,温世昭在半夜里不再做那些噩梦突然被惊醒。
因为温世昭那一夜的噩梦,也是萧韶君的噩梦。被噩梦吓醒而一夜未睡的温世昭离开朝阳殿,到了夜间不愿与她同床共枕,肌肤之亲过后,无论多晚,她宁愿回正阳宫。
这样的情况持续半年之久……萧韶君却从来不说什么,细心照顾着她们父子俩。岁月虽然抹不去仇恨,却能慢慢淡化幽怨,悄悄不知觉,暖化那颗被寒冷包裹的心。
轮椅辗进朝阳殿后花园,清脆响亮的孩童稚音传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花园里,母子二人坐在石凳。萧韶君手里擎着一卷书籍,督促温怀泓熟读启蒙的千字经书。
听到温怀泓发音不准的字,萧韶君总会在他读完了停下来的时候,耐心地解释字的意思再教导发音。温怀泓如温世昭在他周岁时所言,十分聪明伶俐,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萧韶君只需教一遍,温怀泓对千字经书前半部分,已经朗朗上口。
背完母后要求的部分,温怀泓听了母后的夸赞“咯咯”笑,忽然发现温世昭,小手急忙拽母后的衣袖声音软糯:“母后,父王来啦。”
得了母后的同意,温怀泓这才跳下石凳,迈着踉跄的步伐向伫立一颗梨树下的温世昭跑去,嘴里兴奋地软软唤她:“父王,父王~”
那声声糯糯绵绵的“父王”仿佛喊进了温世昭的心底。许多年之前,她从来没想过登基为王,也没想过会成为一个孩子的父王。
尽管那个孩子不是她亲生的,但是看着小小的他一日日成长,那种自然而然天生血脉相连的亲切是无法割舍掉的。温世昭弯腰抱起温怀泓,捏了捏他的小挺鼻,柔笑问道:“泓儿与母后在这里,干什么呢?”
“母后教泓儿背书~”
温世昭抱着他坐回轮椅,边推着边道:“泓儿背给父王听听。”
“好呀~”温怀泓小手臂搂着温世昭的脖颈,小嘴巴张开即来,“闰馀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
一字不漏背了几段千字经文,小小年纪如此已是聪慧绝常,温世昭眉飞色舞,对此赞不绝口,弯起的唇角眉梢都含着欢喜之色。
轮椅停在萧韶君身旁,温世昭抱着温怀泓逗着他嬉闹玩了会,就让陈桐祥带着去花园里抓蝴蝶玩了。温世昭伸手接过递来的茶盏,掀开茶盖吹开漂浮不定的茶芽儿,问道:“泓儿三岁了,也该寻个老师教他读书识字,王后觉着何人可胜任?”
“阿昭以为何人呢?”萧韶君脸上淡淡笑着,倾身过去抬手拢了拢温世昭敞开的外袍衣襟。
“依孤以为。”温世昭放下茶盏沉吟了下,“宋丞相如何?”
萧韶君点头:“宋丞相能言善辩满腹经纶,是个不错的老师。”
“可惜是个酸儒,性子与思维太古板,孤怕他带坏泓儿。”
萧韶君莞尔道:“泓儿的性子与你一样,不会被带坏的。”
“那就先让他教教泓儿。”温世昭撇了撇唇角,“他若教得不行,孤再换一个老师就是了。”
“好,就依你的。”萧韶君不假思索地应道。
温世昭转转眸,以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几声。萧韶君向她望过来,刚要询问怎么了,放在石桌的手便被温世昭紧紧握住:“孤最新忙着处理政务呢,就没去朝阳殿看你。”
萧韶君眨了眨眼睛,显然对这番突然的解释感到意外。
“王后照顾泓儿如此辛苦。”温世昭扬起眉头顿了下话音,不急着说什么只牵着萧韶君站起身来,“孤给你一样东西,你闭上眼睛。”
“这么神神秘秘呢?”萧韶君浅浅笑着,眼睛还睁大了些。
“诶……你快闭上眼睛,不许偷看,不然孤就不给你了!”
“好好好,我这就闭眼。”
“王后可不许偷看啊。”
“行的,我不偷看。”
温世昭凑过去,确认萧韶君真的闭了眼睛没有偷看,这才伸手掰开她的手指,右手探入衣襟内擎出一柄玉笛,轻轻放在她的手心。
冰凉的细润之物,萧韶君只觉有些熟悉的感觉,听到温世昭说了可以睁开眼睛,缓缓掀起眼帘的同时,手指收拢牢牢握住此物。
当看到那柄断成三截的玉笛,此时已经完好无损放在自己的手里,萧韶君颤了颤唇角,神色怔怔地看着温世昭:“你……怎么……”
“孤后来叫人接回去了。”温世昭笑了笑,拉着她坐在石凳,“这么多年不曾听你吹笛子,你吹曲子给孤听听,就那首凤求凰吧。”
温世昭坐上轮椅,好整以暇撑在软扶单手托着腮。此时温世昭的眉眼褪去疏离淡漠,眼神柔情似水,唇边扬起一抹熟悉的笑容,像极了多年前耍着赖要求听曲子的青衫客。
萧韶君一眼不眨看着温世昭,手里擎着玉笛,双眼圈红,一时恍失了神,忘记该如何反应。
温世昭兴致勃勃,结果曲子没听成,还未来得及催促她几句呢,坐在眼前的萧韶君忽然泪眼婆娑,那串串的眼珠,沿着面颊掉下来。
再见玉笛,伤情来势汹汹,萧韶君隐忍不住才掉了眼泪,此时并不想被温世昭看到她这般脆弱的模样,急忙背过身匆匆抹掉眼泪。
温世昭似乎也没有料到萧韶君会这般,有些手足无措的拄着拐杖来到萧韶君身前,揽着她的头轻轻拥入怀腹:“孤又没打你骂你,你哭什么呢,好了好了,不哭了……”
不料这一柔声轻哄,竟惹得怀中佳人泣声渐起。温世昭好言好句哄来哄去,差些把萧韶君哄得不好意思再哭了。她问:“王后今年几岁?”
萧韶君不明所以,抱紧温世昭的腰,哽咽闷声应她:“二十四。”
温世昭恍然大悟:“原来王后也知道年芳二十四,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后是泓儿这般爱哭的年纪。”
话音落了,萧韶君破涕而笑,抬手轻捶了下温世昭的背。
“油嘴滑舌。”
温世昭俯下身,戏笑道:“油不油滑不滑,王后可要尝尝?”
怀中佳人满脸彤红。温世昭只觉后背又被萧韶君捶了一下,她寻着红唇吻了吻,拍着萧韶君的背:“当年之事过去了就过去吧,王后可不要记恨孤当年把你的玉笛给摔了。”
萧韶君咬唇摇了摇头,抱紧温世昭,脸颊深深埋进她的腹部。
花园早被温世昭屏退闲杂人,左右没得旁人,温世昭扶着萧韶君的双肩将她拉出来,两手撑在石桌,弯着腰贴上那张红唇。温世昭鬓角几缕白发垂落下来,随风飘起若有若有横在她们之间,萧韶君眼睛未闭,发怔地看着身前这人,舌尖忽然吃痛回过神来,这才渐渐回应她。
吻得意犹未尽,温世昭舔了舔嘴唇,含着萧韶君的耳垂辗转摩挲,轻语道:“孤好些日子没去你的朝阳殿,不如你今夜来孤的正阳宫。”
萧韶君埋在她的肩窝没好意思抬头,轻轻说了句:“不正经。”
“那孤就不正经给你看。”温世昭挑起眉头,拉过轮椅,两手用力打横抱起萧韶君直起身,坐回轮椅动用了内劲向旁边的寝殿辗去。
***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
天昭六年。
天下风云变幻无常,一切又如温国君臣预料那般发展。去年温左军占领齐国北部,齐乾占据南部为王。战火停歇一年之久,一旦少了忧患逼迫齐乾本性难改,竟恢复奢靡之风,一如既往贪图美色,不理朝政,无视作乱的叛乱。这让本来就摇摇欲坠的齐国,彻底腐朽至极。
起初南北九郡的百姓以为齐王会勤奋治理国家,谁知这才过去一年,齐乾挥霍无度,肆意压榨百姓。日渐愤怒的百姓忍无可忍。这时身在齐国的长公主与旬殷他们,煽风点火,怂恿齐国百姓站起来反抗齐乾残酷的统治。恶劣的局势越来越烈,南北九郡随即纷纷脱离齐乾的统治,齐乾以武力镇压无效。温左军趁机攻打南北九郡,齐乾被逼无奈龟缩南北九郡最大的庆盛郡坚守不出。
早朝商议完了,温世昭回到正阳宫之后,叫人带来小皇子,与往常那般要检查文武功课。
萧韶君从太医院回来,恰巧碰见阿属带着温怀泓去正阳宫。
没了什么正事要做,萧韶君牵着温怀泓,亲自带着他去寻父王。
温怀泓走路蹦蹦跳跳的,萧韶君见他玩得欢心,也就不去抱起来小心牵着他走。温怀泓轻轻摇晃着萧韶君的手,撅着小嘴巴道:“母后,儿臣有些饿了,要好吃的红豆糕。”
“你父王那儿有呢。”萧韶君柔柔笑着,“泓儿去了再吃吧。”
“好耶。”温怀泓兴奋,“儿臣一定会努力读书练剑的。”
“泓儿真乖。”
这话刚落,旁边突然撞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萧韶君吓了跳,急忙抱起温怀泓往旁边躲开,清冷问道:“你是何座宫里当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