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在喜堂之上(90)
官道的路说着好听,但其实也不过是稍微平坦些的土路,马车行走在上面依旧有小坑有石子,木制的车轮驶过时也依旧颠簸得厉害。两人上车后不久,正巧车轮压过一块凸起的石头,很是颠簸了一下,夏晗便不可抑制的向着林赟倒了过去。
林赟抬手便将人扶住了,却没有像以往一般对着夏晗柔情似水。她将人扶稳坐好,神情还是严肃的,甚至是头一回用如此郑重的语气对夏晗说:“阿晗,我觉得我们该好好谈谈。”
夏晗闻言微微垂了下眸,复又抬眼与林赟对视,应了一声:“好。”
其实很多事两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即便夏晗没有说过,林赟大抵也能猜到她独自离开的原因。可那又如何呢?这样的“好意”并不是林赟想要的,比起一个人在信州安然度日,她显然更愿意跟着夏晗一同去京城冒险。更何况在林赟心里,这一行也并不是那般凶险的。
本有满肚子的话要说,谴责与埋怨都已经到了嘴边了,可是对上夏晗那清澈的目光,林赟又颓然的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重话来。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直白的问道:“你为什么要自己走?”
夏晗也不打算说谎,或者说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她同样直白的答道:“我怕京城有危险,你跟着我会再陷入险境。”说完微顿,才又补充道:“陷在京城的是我的父母家人,他们的安危原本与你无关,我不能自私的将你也带入险境。更何况,更何况我也不想再冒着失去你的危险……”
说到后来,夏晗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可林赟知道这才是她的心结所在。
其实不止是夏晗有心结,包括将军府里林赟的父母兄长同样有着这样的心结。所以哪怕信州有了变故,京中遭逢凶险,他们忙得分身乏术也不肯让她插手帮忙。
所为的,不过是她们自以为的保护。然而这样的保护对于林赟来说,更多的却是束缚与隔阂——她们将她隔离在外了,宁愿自己去面对危险,也要将她像瓷娃娃一样保护起来。
林赟不是没有察觉,亦或者说作为当事人她感受得更加清楚。甚至在追逐的路上,她已经隐约明白过来,将军府那些明显被人动过手脚的马儿或许并不是夏晗的手笔,而是林夫人为了防止她再去追人,让秦爽给下的药。只是林夫人大抵没想到她如此倔强,没有马依旧追了出来。
这些她都心知肚明,可她从未说过什么。直到此刻夏晗点破,她忽然觉得有些心累也有些失落,便反问道:“难道在阿晗心中,我便是这般无用的吗?”
夏晗与她对视,清晰的看到了林赟眼中的暗沉,心里忽然便有些不安。她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林赟的手,着急的解释道:“没有,不是,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我只是怕你到时候又为了维护我,挡在前面受了伤……”甚至丢了命。
林赟为了救夏晗受伤,已经不是头一回了,甚至自小到大加起来根本就数不清。那些伤势轻则只是磕碰,重则便如那回在青龙山落水一般,险些陪着她一同丧命!
夏晗当然尚只是感动,可等到事后想想,尤其是在发现林赟身份之后再想,简直感觉后怕不已。也由此,她相信危险来临,林赟还是会义无反顾的挡在她的面前维护她,可若是这般重到性命相关的维护,夏晗觉得她承受不起,也不想让林赟替她承受。
林赟听完她的解释,脸色稍稍有些好转,可还是正色解释道:“胡人入关之后甚至没急着劫掠,反而汇聚京师攻城,他们显然目的性极其明确。既然如此,京城战局之外的地方便该是安全的,我也是因此才与你提了前往京城的提议。所以你也不必如此忧心。”
这些夏晗其实也清楚,她的聪慧与敏锐比起林赟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即便关心则乱,这许多天的时间也足够让她想清楚这些了。也是因此,她才敢选择回京,可理智之外也难免忧虑——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她们两人凑在一起,似乎总不是那么好运,否则林赟也不会总是受伤了。
刚说完了正经的解释,便听林赟话锋一转,又沉声说道:“可不管怎么说,你如此不信任我,都是不应该的。即便退一步说我没有足够的自保之力,难道就没有资格与你共患难了吗?!”
夏晗想要否认想要解释,可她一抬眸,对上林赟此刻冷冽中带着些许锋锐的眸子,便将所有的解释都咽了回去。因为她看出来了,林赟需要的不是更多的解释,而且她这回也是真的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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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赟生气了,暂时哄不好的那种,因为夏晗那自以为是的做法实在让人生气。
马车里的两人也没有外人所想的那般甜甜蜜蜜,相反气氛相当凝重。直到外间天色越来越暗,护卫们点起火把又走了小半夜,这才在一处驿馆落脚。
不管林赟如何生气,她和夏晗还是住进了一间屋子里……因为林赟没有钱再开别的房间了,她临时跑出来,身上唯一带着的钱袋已经贡献给了卖驴的老汉。这时候跟着夏晗,便如当初从京城来信州一般,全程蹭吃蹭喝蹭马车,全是蹭夏晗的花销!
林赟发现这一窘境时,忍不住有一瞬间的茫然——来来去去折腾了一年,她怎么感觉又走回了原点?难道她真的只能穷困潦倒,做一个啃媳妇的小白脸吗?!
无语了半晌,林赟决定等一切事了,定要选个好营生赚钱才行。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眼下两人在驿馆里用了饭回了房,林赟便叫人备了热水打算好好洗去这一身的汗臭。期间顺口问了送水的杂役两句,方知这驿馆果然还没得到胡人入关,京城有变的消息。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这驿馆才能保持如今的平静。
热水很快就送好了,沐浴的地方就在隔间里,林赟对着满桶的热水却有些犯了难——她走得匆忙,什么行李都没带,换洗的衣裳当然也是没有的。
夏晗看出了她的为难,在一旁弱弱的开口:“没关系,我带了你的衣裳来。”
林赟闻言微怔,目光深深地看了夏晗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只低低的“嗯”了一声便夏晗递过来的干净衣裳,往隔间沐浴去了。
衣袍解开,林赟随手便将脱下的外袍搭在了一旁的架子上。而后她便径自走向了冒着热气的浴桶,并没有注意到衣衫垂落时,有一页纸张不经意间从暗袋里滑落了出来。落在架子旁的地面上,白得醒目,隐约可见其上墨色的字迹点点。
夏晗的目光却是一直追随着她的,因此并没有错过这一幕。她抿着唇迟疑了一瞬,便抬步走了过去,将那落下的纸张捡了起来。
本无意查看林赟隐私,结果一瞥眼又哪会认不出这是她曾经留下的那封和离书?!
夏晗拿着那和离书,看着上面曾被热汗浸湿以至微微晕染开的字迹,一瞬间彻底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隔着隔间,哑着声音问了一句:“这封和离书,为什么会在你身上?”
正在里间沐浴的林赟闻言愣了愣,显然都已经忘记这茬了。不过她沐浴的动作也只是一顿,旋即便若无其事的答道:“自是我去偷回来的。”说完微顿,又补了一句:“毁了吧。”
紧跟着又响起水声哗哗,想必是当事人不在意的继续沐浴了。
只是夏晗拿着那和离书,心情又哪能那般平静……
第106章 稚
林赟沐浴出来时,夏晗手里还拿着那封和离书。她明显有话想跟她说, 然而追逐了一天的林赟不仅心累, 身体也累得不行, 再被那热水一泡,这会儿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夏晗看出了她眉宇间的倦意, 到底是将满腹的心思都暂时压了回去。
林赟比起她来便更直接了, 见夏晗手里拿着那封和离书没动, 干脆在路过时便将那张单薄的纸张抽了出来,然后走到桌边随手便将其在烛火上点燃了。之后不过瞬息,整张纸便被火舌舔舐, 明亮的光焰跃动了片刻,最终化作一片灰烬洒落在的。
夏晗自是没阻止, 她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 看着那跃动的火光倒映在林赟清亮的眸子里。然后火光渐灭, 林赟眸中的那点光亮也渐渐暗了下去。
说不出来为什么, 看着林赟那漫不经心的模样, 夏晗只觉得心跳加快了些许。紧接着她就听到林赟冲她淡淡的说了一句:“烧了好,免得再生事端。”
这话很有些道理, 毕竟之前这和离书落在林夫人手中,几乎便成了她拆散二人的利器。若非信州与京城接连出事, 林夫人为了正事忙碌不已,天知道她这亲娘能给两人增添多少阻碍!而且除此之外,烧了这封和离书也是断了林赟自己一条后路,免得她哪天真被夏晗气坏了, 一时冲动拿着这和离书就去官府解除了两人关系。
不过后一种想法林赟显然不会说出来,甚至这种想法也只是在她感到绝望时于脑海中一闪而过,便随着这片火光化作了灰烬。
林赟烧完了和离书,便没再理会夏晗了,径自向着床榻的方向走去。
夏晗的目光却还追随着她,只是这看着看着便发现了有些不对——林赟走得很慢,而且如果仔细去看的话,就会发现她走路时的姿势不对,腿上像是受伤一般有些趔趄。
这个发现让夏晗心里瞬间涌起了担忧,她赶忙追了上去,开口便问道:“你怎么了,腿上是受伤了吗?”问完见林赟赌气不搭理,于是干脆自己蹲下身子去拉她裤腿:“你让我看看。”
林赟是故意被发现的。她就是在跑不动的时候跌了一跤,膝盖被跌破了,流出的血黏住了裤子,让她之前在沐浴时很是折腾了一阵。不过这点伤在她眼里却算不得什么,就是半年前被她哥扔军营里操练,为了恢复身手她吃过的苦受过的伤都比这重很多。
可那时受伤她心甘情愿,现在这伤虽轻却是为了夏晗受的,所以她得让她看到。
当然,为了表现自己还在生气,并且不是故意露出伤口矫情,她欲盖弥彰似得后退一步拒绝了:“不用,我没事。你去沐浴吧,我要休息了。”
夏晗当然没走,尤其是她发现林赟的右膝上有淡淡的粉色晕染而出时,心里的担忧便更甚了。趁着林赟还没有出手赶她,她连忙一把撸起了林赟的裤腿,然后就看见林赟右膝上那摔得血肉模糊的伤口!手都抖了一下,然后抬头便冲着林赟怒道:“你这叫没事?”
林赟被吼得懵了一下,总觉得这事情发展有些不对啊——她媳妇难道不该心疼又内疚,抱着她的腿哭得稀里哗啦,然后保证今后再不丢下她独自跑路吗?为什么还会吼她?!
大抵是林赟脸上的错愕太明显了,还蹲着仰视她的夏晗终于反应过来。她心疼内疚又懊恼,站起身后便直接将人当做伤患扶到了床边,这才放柔了声音说道:“你等着,我先去给你拿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