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洗白计划[穿书](120)
不过阿史那克觉得他就算多花些体力也无事,反正他体力足,精神旺,胜过这弱蔫蔫的小皇帝数倍,总不会输的。
“能让陛下见见它,就不算可惜。”阿史那克低头笑了笑,靠近萧霁宁说道,“不过陛下,您该回头了吧?”
“嗯。”萧霁宁轻轻地应了一声。
随后便足尖转动,转身朝身后的箭靶望去。
萧霁宁是睁着眼睛的,因着身体的晃动,他视线里能看到的东西也在跟着动,可明明就是转身这样一个动作,却叫萧霁宁眼里的整个世界都开始颠倒转向——
“你这是第一次来看心理医生吗?”
“嗯……”
“最近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但是我……不能看箭靶了。”
“不能看箭靶?什么箭靶?”
“就是射箭的靶子,黄心蓝边的环靶。”
“这没什么的,你放轻松一些,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恐惧的事物,比如幽闭恐惧症的患者,只要注意不进入比较封闭的空间,是不太会影响日常生活的,箭靶这种东西,日常生活中也不算常见吧?您在日常生活中注意避开就行。”
“不能……我避不开……它不是不常见的东西,它是……”
它是我人生的一部分。
萧霁宁转过身,怔怔地望着他眼前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箭靶。
那在整个箭靶中最微小的黄心,此刻就如同最炙热的炎阳,灼烧着他的眼睛;那中间的红环,又像是刺目的鲜血,叫他甚至能闻到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令人作呕;再往外些的蓝边,就仿佛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带领暴风卷席他整个身躯,为他带来刺骨的极冻,让他身体不住的打抖发颤。
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箭靶,于他来说就是这世间最叫人的恐惧的东西,而他要在这炎寒相间的地狱中,永受折磨,就算他屈膝跪下,不断地磕头求饶,这样的折磨也永远没有尽头。
萧霁宁又想哭了。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觉得自己浑身都颤抖得厉害,整个世界如同一个□□在他眼前飞速旋转,他的胃也好像像是吞进了数万支弓箭一般痛苦难受,搅得他想呕出些血来。
萧霁宁甚至觉得,他抖成这样,他的世界晃成那样,他怎么可能还站得住呢?
又或许他不是站着,而是坐着,坐在轮椅上,他此时不是要与阿史那克比箭,他是在青城精神病院的座谈会上,他面前还坐着他的病友们,他们在等他这样介绍他自己——
“我叫萧霁宁,国家一级运动员,运动职业是射箭。”
我叫萧霁宁,国家一级运动员,运动职业是射箭。
但这个自我介绍,太可笑了。
没有一个国家一级运动员是会坐在轮椅上的,也没有一个射箭运动员,会恐惧箭靶。
白玉台上箭靶的黄心,就好像那个夜晚,他从心理科出来的路上,朝他直直撞来的卡车的远光黄灯,刺眼而灼目。
他连着车一同被抛旋上天,翻滚得他头晕目眩,又在顷刻间重重砸下,血顺着他身上不知在哪的伤口从脖颈倒流入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里,他就在这样被带着铁锈的血腥气息中,在冬夜的寒风中,在一片由温热而逐渐变冷的血泊中,感觉身体也跟着一点点地变冷。
萧霁宁闭上眼睛,就像他被抛起又落地那样,身形晃着就要倒下。
可他倒在的却是一个温暖的怀中,那人身上还带有自己熟悉的气息,冷冽凛然,却不会让他感到寒冷。
萧霁宁睁开眼睛,透过模糊的视角看到京渊的面容,也看到了男人望着他邃深的双目。
“我没事……”萧霁宁动了动嘴唇,轻轻从京渊怀中离开。
他稍稍环视了一圈四周,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他身上,或许是因为他方才的举动吓到了他们,又或许是他此刻脸色真的难看,而七皇子和八皇子更是从席间直接站了起来,若不是京渊提早一步接住他,估计他们两人已经冲到白玉台这边来了吧?
就连阿史那克都有些怔然,愣愣地问他:“云楚陛下?”
“朕没事。”萧霁宁垂眸开口道,声音有气无力的,“只是方才有些头晕。”
席书连忙道:“或许是陛下昨日受刺,伤到了身体。”
阿史那克皱着眉——他不瞎,自然能看到萧霁宁转过身后,脸色便在一瞬间陡然变得苍白,唇瓣更是如纸不见一丝血色。他想,也许萧霁宁是真的不舒服;也或许,这只是萧霁宁为了逃避与他比箭使出的苦肉计。
所以阿史那克没有说话。
但萧霁宁却挥挥手,再次重申道:“朕没事的。”
阿史那克问他:“那这箭,还比马?”
萧霁宁却没再回答他的问题了。
少年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箭靶,而后又垂下眼睛,乌羽似的眼睫在他眼下投下一道阴影,更衬得他羸弱不堪,脆弱难捱,他蠕动着嘴唇,像是与身边另外一个男人说着话。
而在阿史那克看不见的地方,萧霁宁主动伸手去碰京渊的。
他将自己的手指放进京渊的手掌中,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你就站在我身边,陪着我,好不好?”
京渊将他冰凉的手指紧紧握住,直到不再那么寒冷了,他才沉声应道:“好。”
少年闻言抬起头来,那双他曾经看来,仿若落满碎星的杏眼,此刻依旧满怀希冀,他站在阳光之下,眼里的滟滟的瞳光,像是泪水,却更像一团跳跃的萤火,他笑着,声音却很哑:“真好啊,这里有你陪着我……”
低语着说完这句话,少年便放开他的手,重新站直。
他的面容依旧苍白毫无血色,说话的声音也依旧有些轻柔,不够硬朗:“这箭,是要比的。”
他还继续对阿史那克说:“阿史那克,你可知,云鸿帝的九个儿子中,朕是最平庸的一个。”
“论文,朕不如先太子满腹珠玑,博闻强记;论武,朕也不如二皇兄一夫当关,万敌莫开;论忠孝,朕不如三皇兄一片赤子之心,孝悌忠信。”
“论计谋手段,朕比不过四皇兄和五皇兄,心思深沉,却能锋芒不露。”
“论智谋才学,七皇兄和八皇兄更是叫朕望尘莫及,他们为大萧子民呕心沥血,在各州府巡游铲除奸官佞臣。”
“就是别的,也有朕会输给六皇兄的地方。”
说完,萧霁宁转身看向左席间的王爷们,还对着六皇子笑了笑。
六皇子赶紧摆手:“臣不敢,不敢……”
四、五皇子抿唇不语。
七皇子和八皇子倒是很想说话,想要安慰他们的弟弟,告诉萧霁宁他并不是这样无用的一个人。
“父皇在世时,从未属意过我继承这个位置。”萧霁宁笑着将目光挪开,又看向席间的诸位大臣,微微扬高了些声音,继续说道,“所以你问问大萧这些个官员,他们有谁是想朕当皇帝!有谁是想叫朕坐上这个位置的!”
“可就是朕这么一个废物皇子,最后却坐上了帝位。”
被萧霁宁指到的官员纷纷低头,不敢再对上萧霁宁的双目。
阿史那克唇边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他眉头紧皱着,问萧霁宁:“云楚陛下,您想到底说什么呢?”
“朕想说的是,阿史那克,你输了。”
“比起毁言如常的大王子,朕虽更觉得你有帝王之相,但很可惜,你今日会输给朕。”萧霁宁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因为唯独射箭,朕绝不会输与任何一人。”
萧霁宁说完这句话,便重新面向箭靶,朗声道:“来人——”
“为朕取弓!”
作者有话要说:
车祸三颜色:灯代表黄,红代表血,蓝代表冷。
_(:з」∠)_你们懂我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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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8 章
一次比赛, 共需要射七十二支箭,要拉七十二次弓弦。
而要想每一箭都不空靶,每一箭都必须射中准心, 这需要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的练习。就算一天只练一次, 一年射出的也是两万六千二百八十支箭。
十年,就是二十六万支箭。
除此之外, 你还得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学会在面对强敌时不惧怕, 在赛场上被观众注视时不会紧张,比起提前想想拿到名词要说什么获奖感言, 你做的更多的准备往往是在落败后要以怎样态度去面对母亲的失望, 她的愤怒, 她的奚落,她望向你时那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萧霁宁记得, 他上一世出车祸的时候是十七岁, 他射箭也射了整整十年。
十年的时间太过漫长,漫长到他根本不记得自己一共射出过多少支箭,漫长到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参加过多少大大小小的比赛, 却可以漫长到让他一拿起弓箭,身体就犹如本能一般知道该如何拉弓,如何放弦。
因为他只会这个。
这是他身体的本能,这是刻在他灵魂深处最深刻的记忆, 只要他还是他,他就永远不会忘记如何射箭。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不公平, 有些人不管如何勤奋刻苦,他也无法在他不擅长的领域取得好成绩, 还有另外一种人——他们在自己擅长的地方,也总是会落人一步。
就比如,只会射箭的萧霁宁,永远也得不到冠军。
萧霁宁也还记得,在青城精神病院座谈会上,他的病友问他那个问题:“你得过冠军吗?”
“没有。”
他没有得过冠军。
三十六箭射完,中途休息间,萧霁宁怔怔地望着箭靶。
他的成绩很好,每一支箭都在黄环里,没有一支是射在红环或是蓝环上的,他以前要是也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或许他也不会患上焦虑症,在看到箭靶时就会手抖打颤,更不会在出了车祸以后,甚至连箭靶都不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