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右翼(207)
桑杨沙却皱着眉,故作疑虑:“记不太清楚了。”
有姑娘调笑:“哎呀,殿下真是太风流了,居然连名字都记不住。”
这自然是令他无比满意的答案。他往椅背上一靠,特意不掩饰眼下象征巫师地位的五颗星,昂头挺胸,得意洋洋。他的女友难掩脸上的笑意,却假装生气着说:“你真是太薄情寡义了。我都记得名字,他叫贝利尔。我刚才看见他进来了,可能也参加比赛。”
“他?他参加比赛?”桑杨沙捶桌大笑:“他连条船都拉不动的,怎么可能……哈哈哈……”
姑娘们跟着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前仰后合,还撞到了身后动作松弛的扫帚。这时,一只秀气的手伸过去捡起那支扫帚,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在他们身后想起:“那不重要。”
桑杨沙楞了一下,回过头,看见披着黑斗篷的贝利尔走过来,脸色白的跟纸片儿一样。贝利尔轻轻一握扫帚,一道紫光顺着它的躯体流窜,它像是换了全新电池一样,重新精神抖擞地开始扫地。然后贝利尔抬起头,淡淡说道:“我比魔法。”
桑杨沙仰头看着他。即使在雾天,脸上的钻也闪闪发亮。他噗嗤一声,暴笑起来。他的女友抱着手臂,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小弟弟,巫师也要有体力的,像你这样的身体状况,很容易丧命的。唉,真希望参赛者条例规定特别关照奴隶残疾人。”
她这么一说,桑杨沙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了。贝利尔却只是皮笑肉不笑:“如果比普通魔族少一点东西就是残疾,那这位女士你岂不是也成了残疾?”
“什么意思?”
“你皱纹里的皮肤,不也是缺少的东西么?”
女恶魔呆了一下,好像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但很快涨红了脸:“你,你……殿下,你看他啊!”
桑杨沙语重心长:“小奴隶,长得蛮俊的,可别丢了性命啊。”
女恶魔笑:“他怎可能丢了性命,看到他鼻子上的黑珍珠了么。”
“那是……?”
“玛门殿下特地叫我哥去做的。他有王子殿下撑腰,谁敢杀他?”
“什么?”桑杨沙猛地抬头。
女恶魔看着桑杨沙很久,一脸狐疑,像是想数清他脸上的毛孔:“你……消息也太落伍了些,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了。玛门殿下把最好的黑珍珠做成鼻钉送人,还搬去和他住。”
“不知这样,这颗是多余的。”贝利尔对任何事原本都不屑解释,这时心猿意马也都露在脸上,“我没时间废话,场上见。”
桑杨沙在他身后大声道:“贱人就是贱人,果然是不挑对象。陪别人过夜就行了,当什么巫师,小心你的玛门殿下心疼!”
贝利尔被惹怒了,气得握紧双拳,但他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快速地看了一眼高台上的玛门,又看了一眼过道上的我,眼睛红了起来。这一刻,火焰变成了他瞳仁的颜色,冰雨化作他脚步的颜色。他转身跑下台阶,任自己的斗篷飘起飞扬,仿佛一朵盛开的黑色花朵。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竞技场内燃起的蜡烛也逐渐增多,正中央的竞技魔法就像舞台效果一样,成为更加璀璨的焦点。寒风吹皱了熔蜡,魔法扫帚扫起了灰色残叶,令他们在阶梯上奔跑。越过竞技场高大的顶,透过深灰的雨雾,钟楼上的黄金魔法呈现着一排魔法文字:11430年1月10日。这是路西法历的日期。而路西法本人则站在竞技场内最耀眼的高台上。他穿着金属质地的黑色铠甲,头上戴着象征武力与气派的羊角头盔。黑色顺着头盔边缘,流到闪闪发亮的铠甲上。他一只手握着权杖,后背轻倚在王座上,整个人像是从夜中滋生出来的一般,连天堂太阳的鲜血,在他的身上也会变成黑色。冥夜的王者身上,只有那双眼睛是深深的红。他最骄傲的儿子则站在他的身边——如果单看现在的玛门,没有人会否认他是最强壮的青年大恶魔的代表,但站在路西法旁边,哪怕路西法有一张不老的脸,玛门也显得如此年轻,充满了孩子的朝气。
看见我走上阶梯,玛门朝我挥挥手,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米勒,过来,坐这边。”
英国哲学家俄伯斯曾经说过:“精力充沛的孩子都很凶恶。”我怀疑他就见过玛门本人。被玛门这样毫无遮掩地一叫,周边的人都像我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我进退两难,只能靠近一些,压低声音说:“我坐在这里不大好,还是下去了。”
“没事,你是我朋友。我爸都同意你坐这里,没关系。”玛门拉住我的手腕,硬把我拽上去,不等我回答就继续说道,“是吧,老爸?”
路西法眼睛也没动,只是微微倾了一下头,表示同意。他都这样了,我也只能在玛门身边坐下。在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玛门跟我说了什么我都没听进去。哪怕能控制住眼睛不去看路西法,也完全集中不了精神。我们很久没有这样长时间平静地坐在一起了,哪怕中间隔着玛门。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在我印象中,路西法一直是一个表面优雅实际孩子气的男人。他曾经有一些贱贱的、却让人爱不释手的特质。例如桌上只摆了两瓶杯饮料,一杯牛奶,一杯果汁。他一定会对你说,和果汁吧,牛奶喝多了会长胖,果汁才健康。然后在你喝果汁的时候,他会将牛奶一饮而尽,然后告诉你,宝贝,我是担心你的身体。这时候如果我戳穿他“其实你就是喜欢喝牛奶吧”,他就会一本正经地转移视线,然后带着有些负罪的微笑给你一个吻。
而眼前这个人,还是我爱过的那个人么?我只觉得他沉默而陌生。
没过多久,贝利尔上场了,笔直地站在场地正中央。直至这时我才总算回过神来看向竞技场中央,贝利尔运气不算好,刚出来就对上比较厉害的邪恶法师。认识他的人不多,但人人都开始摇头叹气。听见贝利尔名字的时候,玛门用胳膊撞了撞路西法:“老爸,贝利尔啊,这可是我认的弟弟。”
“你弟弟?”
“是的,我很喜欢他。”
贝利尔和那个邪恶法师已经开始对峙。可惜,这一场比赛的结果令人赞叹,过程让人失望——因为只有五秒。邪恶巫师张开结界,施展魔法。周遭的空气都开始扭曲,地狱深处的亡灵被唤醒。灰光将他包围,魔法矩阵围绕着他旋转。其实这一刻,很多人都在替贝利尔感到不幸,因为头一个遇到的人就想秒杀他。但是谁也没想到,结果是相反的。
接下来的五秒钟内,发生了一系列的事:贝利尔举魔杖;红光在他身上跳了一下;他低下头,再次举手;对面的法师的脚下冒起一团黑烟;法师倒下。
这一刻,贝利尔早已立于火海之中。地狱深处的业火,将他团团包围,让他所站之处看上去就像是一颗尚未冷却的极热星球。法师脚底的黑烟一直往上冲,嘭,嘭,嘭,嘭,几乎没有间隙,一次比一次高,一次比一次快。贝利尔施展的魔法根本没人见过,全场人茫然。
当裁判放出结束的炮响,不只是我,几乎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有的人甚至还没看是看。终于贝利尔停手了,黑雾从倒下的法师开始往上,像慢了一拍一般,开成一朵朵黑莲,冲到半空。花瓣就像女人的舌,尖而柔软,妖艳着,蠕动着展开,吐出艳红的蕊。
少年身披黑色斗篷,身后是血海炎狱。他终于慢慢抬头,却不再是奴隶船上白皙的少年模样。而是一颗头颅骨骼。白森森的骷髅头。
这一刻,黑暗、血红、森白,妖异恐怖的画面仿佛夺去了人们的呼吸,所有人都选择静默。玛门却不惊讶,只是蹙着眉,别过脑袋。贝利尔站在魔法制造的红火黑莲中,静静地用那一双空洞的眼眶对着前方。不知是在预测下一步的动作,还是不知所措。他眼前的法师早已昏迷。这个恐怖的模样,到底还是没能变成他一个人的秘密。
但令人意外的是,贝利尔刚退下,整个场子突然爆发出欢呼声。从未受到过这么大的欢呼声,他眼上的两个黑黑的巨洞就像要坠出泪珠。可是他是骷髅,他没有表情。他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