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73)
梁九霄倒抽了口凉气,忙封住手臂上几处大穴,苦着脸对那得意洋洋地蹲在门槛上舔爪子的小貂道:“祖宗,我求求你了还不成么?咱俩多大的仇啊,至于让您记到现在么?”
带他进来的平安忙去告诉景七,景七一听就郁闷了,扶着额头闷声闷气地道:“他怎么又来了……”
便去摸解药,没找着,才想起早就让梁大傻子当糖豆吃干净了。
没法子,便对可怜兮兮垂着一只手的梁九霄道:“去找巫童要。”
梁九霄撇撇嘴:“王爷,巫童上回说了,再也不给我了。”
景七凉飕飕地道:“,那你忍着吧,它爪子上毒不如牙上毒重,你这样的差不多能挺两天再死。”
梁九霄就干嚎:“王爷,看在小的跟您鞍前马后的份上,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景七白了他一眼:“怎么没再给你一口,让你赶紧投胎去得了,省的我还得再跑一趟。”说着,便拎住小紫貂的脖子,起身带着他去了乌溪那。
乌溪欢天喜地地迎出来,一见他身后跟着的那个碍眼的玩意儿,就知道他来意了,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不悦地道:“他怎么又来了?”
景七心说,还真是什么人养什么东西,这乌溪跟他养的貂看见梁九霄的表情是简直一模一样的。
见梁九霄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乌溪哼了一声,从袖子里丢出一个小瓶子,爱答不理地道:“解药,拿去。”
便看都不看他一眼,一扭头,对着景七脸色立刻柔和下来,一边拉住他往里走,一边说道:“都是我上你那去,你好长时间不来了,晚上在我这里用饭吧?”
景七还没来得及答话,乌溪便道:“草生草灭的季节最该好好进补、注意饮食,该是养肝血的时候,我做了药膳,知道你不喜欢味道重的东西,特别弄过的,没什么味,你尝一尝。”
梁九霄也知道巫童不待见自己,非常识趣地拿了解药跑去王府蹭酒喝了,他这点小滑头还有,知道王爷是个没良心的,平安大管家却肯定过意不去,准得给自己准备些好久,便不在这里碍眼了。
景七无法,只得被他拖着走,谁知这顿饭,还真吃出点事故来。
第五十三章 醉生梦死
要说景七其实从心里是喜欢乌溪这院子的——好玩的东西多,新鲜的东西也多,以前也经常来串门蹭饭。可自从乌溪那回喝多了酒,抱着他胡咧咧一通之后,景七就有些心怀芥蒂了。
他原本一直拿乌溪当个懵懂倔强的孩子,从没想过,时间长了,对方竟生出这种心思,心里乱过片刻,便决定快刀斩乱麻,干脆就这样从此两不相见,打算着等他大了,想的事情多了,年少时候这一点不切实际的旖旎念头,便也该淡薄了。
可那一个大雪之夜,却生生叫他那一副冷硬似铁的心肠软了一晌,有一便有二,景七终究还是没忍心将这孩子挡在王府大门之外。
他有时候会想,将来等他老了,开始顾念旧情怀想旧日里恩恩怨怨的时候,还有多少“旧情”给他念呢?
南宁王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午夜梦回的时候,却惊觉自己心里空落落的,竟连个念想都没有。他享受过人间极欲,下过三尺黄泉,美丑人间风景全见了个遍,自然是知道好歹的,知道好歹,便越发舍不得眼下这一点微末的好。
景七不是周子舒,做不到他那样杀伐决断死生由天的狠,人一旦想得太多、太周全,便总是有些难以下结论。
他觉得前世为人时,因为被忌惮而死在赫连翊手上这件事有些冤枉,赫连翊还真是高看了他,景七自己明白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永远只是那个跟在主帅身边、谋划算计的狗头军师,天生没有那种指点江山定乾坤的气度。
因为这点说不得的别扭心思,他有一年多没来过巫童府上了,心软退让是一回事,景七把这事琢磨了几回,觉得对付乌溪这样一根筋、百折不挠到有时候没法沟通的时候,劝说是不管用的,自己又总是心软,对他强硬不起来,便只能装傻充愣,盼着他少年人心性,过了这一段便改邪归正,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偏乌溪不知是看出来了还是怎么的,每隔一段时间,便要言语十分直白地提醒他一回,景七只装没听见,要么敷衍地说笑不当真,可却越来越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他自欺欺人地说自己不当真,可心里清楚,乌溪说出来的话,绝对比榛子还真。
一进乌溪的小院子,当头便看见大榕树下吊着几根线,底下高高低低不等地拴着不及手掌宽的小木条,乌溪老瞅着他傻笑,景七便不得不转移他一些注意力,便伸手轻轻地捏住一个小木条问道:“这个是干什么的?”
他话音才落,乌溪就一把将他的手捉下来,拉着他后退了一步,随即上面便有朱砂水滴落,正好落在他刚刚站的地方,景七这才看见,那线的顶端支着一个小碟子,在微风里颤颤巍巍的,他刚才碰了下面拴的小木条,便把那岌岌可危似的碟子给碰歪了,里面就洒出了水来。
乌溪道:“别弄你衣服上——那个是我原先用来练轻功的,在那木条上借力,到每回踏上去,朱砂水落不下来,就算成了,现在已经用不着了,阿伈莱在玩这个。不过他人太粗大,轻身的功夫老不行,每天都一头一脸红水。”
景七暗地抹了把汗,心道幸好那天叫平安吉祥搅合了,没能跟他过招,要不然这老脸真是没地方搁了。
乌溪这院子里还是什么都有,旁边有个兵器架子,架子旁边还高高低低地戳了几根梅花桩,看着倒不像是南疆巫童住的地方,反而有点像哪个秘密门派的习武之地。旁边是一个书房,趁着这日阳光好,门口还铺上个席子,晒着几本书。
乌溪又道:“你在这坐一会,我瞧瞧前几日弄的花浆露去,拿糖水浸着的,本来打算做好了给你送去,正好你来了。”
这位实在是敏于行而讷于言,还没等景七装模作样地说句“多谢别忙”,人就跑了。
帝都此时已到了暮春,正是热闹时候,那热闹却好似一点都没有融进这小小的院落里,中间大榕树不知几百几十年,遮天蔽日似的打下大片的阴影,光影从罅隙里缠绵而过。这时候侍卫们知道他在,也不到院子里来,这地方那个便隐隐地流露出苦调金石、清音杳冥一般的森森幽气来。
间或有蛇蝎之类缓缓爬过,这些毒虫也都是训练有素一般,并不到景七附近来,远远地看他一眼,便钻到别的地方去,仿佛对他怀里的紫貂有些戒备似的。
景七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翻开基本乌溪晒的书随意看了看,见他凡是读过的书本,都用心地在旁边小字写了注,有朱笔有墨迹,景七仔细看来,朱笔部分是他平日里随口讲的,其余是乌溪自己的注解,字不算好看,横七竖八的,却难得认真。
他合上书暗暗赞叹了一番,又瞥见书本旁边还有一个小席子,上面晒了一堆雪白的粉,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便是他离得近了,也闻不到有什么气味,太阳光底下会闪光似的,煞是晶莹好看。
景七便忍不住伸手想去抓一点看看,谁知手指还没碰到,乌溪就正好进来,一眼瞧见,忍不住失声道:“别碰那个……”
景七猝不及防,转过头去看他,却不料这么一失神,他怀里老早不耐烦想四处去蹦跶的小紫貂逮着机会便钻了出来,欢欢喜喜地往外一蹦,正好扑在那晒得半干的粉末上,它动作实在太快,梁九霄那样的身手也被他说挠就挠,景七自然没能拽住,电光石火间,被紫貂扑起来的粉末就迎面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