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开书坊 下(125)
因此,黄七巧在面对吏部尚书、二品大员的薛从治时,表现出了一种令人意外的镇定自若、条理分明:
“薛大人,你刚才说这本书乌七八糟,大逆不道么?很不巧,这本书我看过,而且封面还是我画的,我刻的,采用了水印和多色套印技术,我有信心,从绘画到印制工艺,这本书在目前的图书市场都是第一流的。”
黄七巧说道,她这样说话的时候,薛琬抬起头来看她,目光中流露出诧异之色。
“薛姐姐,书借我一下。”黄七巧伸出手。
薛琬一怔,将书递到她手中。
黄七巧一本正经地举起书来,给码头上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吃瓜群众看这本书,大家都被漂亮的封面所吸引,纷纷赞叹起来。
当然,这也不是薛从治想看到的。
他沉声道:“你又是哪里来的小丫头,这是我们薛家的事,和你无关,你快走开。”
黄七巧转过身来,道:“怎么能说和我无关?我的名字就印在这里。”
说着,黄七巧打开牌记页,指着上面“刻工黄七巧”的字样,给众人展示。
“你污蔑这本书是乌七八糟,大逆不道,还说礼部会把它列为禁书,我当然要出来鸣不平。薛大人,你看过这本书吗?不,应该说,你除了在《诀君子》里寻找薛姐姐的罪证,你真的客观地读过这本书吗?你完整地看过《诀君子》这个故事吗?”
薛从治面上露出不屑之色:“薛某每日公务繁忙,哪有时间看这些闲人写的小说?其他作者我不知道,薛琬都能当作者,呵,可见这书是什么水平。”
然而,周围的人却并不似薛从治这样不以为然。
当他们仔细一看,发现黄七巧手中拿着的,就是最近运河码头上最火热的一本书《连载小说月刊》之时,纷纷议论起来:
“这本书卖的可好了,一到发售日,运河上下的货船,都是成箱成箱运送这本书的,货箱里堆满了《连载小说月刊》,到余杭去根本不愁卖。”
“是啊,我们搬运的间歇,也会拿一本出来读一读,识字的兄弟读给不识字的兄弟听,听一阵,精神头又好起来了,能解一天的乏呢!”
“才不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书,分明很好看!很吸引人!”
其中,也有许多看过《诀君子》的,听说眼前这位千金大小姐就是《诀君子》的作者,他们不仅没有惊讶,还愤愤不平起来。
“她竟然就是《诀君子》的作者!”码头搬运工兄妹中的哥哥惊奇地说道,“阿花,《诀君子》不是你最喜欢的书吗?”
“什么?她就是乌有先生吗?”阿花目露震惊之色,消化掉这个爆炸性消息之后,阿花对于千金小姐离家出走之事有了新的评价,态度在前面“没事找事”的基础上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怪不得她会写出那么吸引人的作品!原来是亲身体验!”
“是啊,看来我们猜错了,这位小姐并不是无缘无故离开家门的呢,也是,如果能在那些高门大户里过上舒心日子,谁会往外跑呢!”
“肯定是因为陆猗,对,就是《诀君子》里那个恶人父亲!那么遭人恨,果然是有原型的!”阿花一脸敌意地望着薛从治,嚷嚷道,“就是他,就是他打死了我男人!”
“什么,阿花的男人被打死了!”
“是谁杀人,杀人偿命!”
“就是那个老爷,他打死人了!”
周遭的搬运工听到阿花的叫唤,也跟着骚动起来,对着薛家的家丁就是一阵推推搡搡,家丁们也乱起来,你踩我一脚,我推你一下的,顿时,痛叫怒号之声此起彼伏。
薛从治被这个局势给搞懵了。
他本来是带着《连载小说月刊》来羞辱薛琬的,这样才能占住道德制高点,名正言顺地把薛琬带回去,顺便在六王爷面前立一回慈父的形象,给六王爷留下品性宽厚的印象。
如今六王爷在西北战事中立了大功,往后只有往上走的份,何况薛从治早就觉得,六王爷非池中物,恐怕将来不止于封个亲王,他一向笃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看中了六王爷,他便打定主意要在六王爷尚未起势之前抱住大腿,因此,这次在码头上,薛从治没有采取直接把薛琬抽一顿的粗暴方法,而是心平气和地说理,想从道理上屈服对方。
谁知道,锦心和忽然冒出来的这个百工所的丫头,一番说辞之下,竟然局势彻底扭转,薛琬不仅没有沦为众人眼中不守女德的不孝女,还变成了受到家庭迫害的薄命才女,而薛从治则摇身变为十恶不赦的恶人父亲。
都是因为那部《诀君子》。
“荒谬,简直荒谬!”薛从治劈手从黄七巧手中夺过《连载小说月刊》,“你们搞清楚,这是本小说!不是真的!小说虚妄,难道也能当真吗?这简直太滑稽了,你们凭什么用书里那个当爹的罪行,来扣在我身上?我薛从治行得正、坐得端,干不出草菅人命的事情!”
可是周围那些搬运工并不管薛从治怎么说。
他们并不知道真相如何,也无力分辨真相,他们只相信自己熟悉的东西,比如,他们看过的《诀君子》,他们所熟知的故事。
人群依然激愤,甚至有人趁乱朝薛从治扔菜叶子。
“薛小姐只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恨意来写《诀君子》?就算你没做,你肯定也欺压人了!”
“对,就是,看这个薛老爷是怎么欺负一个小丫鬟的,还洋洋得意地说出来,这总不是虚假的了吧?我们都眼见为实!”
“就是,就是!”
薛从治一边抵挡,一边后退,他火冒三丈,心中将这群不明事理的群氓骂了个祖宗十八辈。
可是,他却忘了,是谁一开始想煽动这些人羞辱薛琬的。
薛从治在利用不明真相的人们的时候,故意透露出一些有利于自己的信息,让人们相信,是薛琬没事找事、忘恩负义,是千金小姐不知好歹,从那样优渥的环境中逃出来,必须要吃点苦头,才能把从小娇惯出来的坏毛病改掉。
现在,舆论反噬了,人们将情绪的矛头调转,朝向薛从治。
这个时候,薛从治才意识到舆论的难以控制,才感觉到成为情绪的发泄口,被平白无故泼上一身脏水却有口难辩是怎样一种憋屈的感受!
而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
那就是——《诀君子》是一部早已在人们心中产生巨大影响的作品。
薛从治忽视了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带着巨大的偏见,认为这是薛琬的无病呻吟之作,事实上,薛从治不仅认为这部小说是薛琬的无病呻吟,他还将薛琬近日的行动,看成是小女孩任性妄为,闹点小脾气,不知分寸的表现,按照他在家里的习惯,强行镇压,打上一顿就好了。
偏偏,在外面,他鬼迷心窍,想要玩弄一下手段,给自己这个当爹的挣挣面子,在贵人面前露露脸,这下可好,全完了。
说理是说不通,他现在只有两条路。
一是放弃,二是重新回到暴力镇压的路线上。
薛从治深吸一口气,阴森森地说道:“今天码头上的人,一个也跑不了,我已经报告了京州兵马司,凡是起哄的,等会儿统统抓回去!”
薛从治这么一威胁,码头上的搬运工们立时作鸟兽散。
大家的日子过得都不容易,没有本钱和强权对抗。
薛从治冷哼一声,早知道就不费那么多口舌,他一抬手,道:“给我把人带回去。”
“是。”“是。”
两边家丁中的精锐部队走出来,冲着薛琬道了一声“得罪了”,便要伸手抓他。
这时,宋凌霄走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