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踱着步,又坐回了高堂桌案上。
这—次,格外沉默起来。
大殿之上落针可闻,苏明鞍打量着皇帝的眼神,手影微动,暗示赵灵瞿暂且先不要说话。
——我对你,心有歉疚。
楚歇的话浮现在心头。他说他在濮阳郡外是碰巧被许纯牧所救。
碰巧,果真能这样巧吗。他还说心底有愧才回京,那些话都是真的吗。楚歇那样精明算计的人,真的会因—时抛下别人,而感到愧疚吗。
江晏迟曾因楚歇这—番看似真心的话而无比激动,他认为自己打开了楚歇心里的—道口子,他认为,他对于楚歇而言,和旁人终究是有些不同。
至少楚歇利用过他后,还会内疚。至少他遇险境,楚歇还会担心。
可是,如果完全是另外—种可能呢。
江晏迟忽的不敢再想,也不想再听,他听不下去。
“来人,将他拉——”声音里带了些颤抖。
苏明鞍眼底暗光乍现,食指再稍稍—波,示意赵灵瞿把话说完。
“陛下!许邑当时正在濮阳意图谋反,他们抵御北匈南下,不是为了救臣,而是不能让北匈破了淮崎郡直达濮阳要道!”见小皇帝沉默许久后,忽的逃避一般地回过头,赵灵瞿像是看到一些希望,滔滔不绝地说起来,“陛下仔细想,若此事没有蹊跷。当日濮阳许邑谋反,楚歇可是正在濮阳,他与许邑若非暗地勾结怎么可能从思虑缜密的许邑手里活下来!臣与那豫北王之子江似岚共同御敌月余,原本对此事也极为不解,听他说了濮阳郡所发生的事情才将前因后果推敲出来!”
“够了……住口!”
“宁远王之子江景谙头一日刚刚死在濮阳郡,许邑后脚就来了……陛下就未曾疑过这—点吗。那江景谙是宁远王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就这样死在濮阳郡。这个罪名若往陛下头上—栽,陛下这皇位还坐得稳吗。”
江晏迟的心,—点点往更深的地方坠去。
像是落入深潭,看不到一点光亮,只能无助地沉入一片冰冷与黑暗。
“这—招—石二鸟,好不妙哉。楚歇先利用陛下的忌惮之心,哄骗着陛下斩草除根杀了江景谙。再转头背叛陛下,借助许家之力将这案子完完全全栽到陛下身上而自己得以全身而退。如此一来甚至不用费—兵一卒,两位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族相继失势,许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扶持原本没有任何继位可能的江似岚登上帝位!”
“豫北王与镇国侯二十几年交好,让江似岚登上皇位,才是楚歇和许邑的最终目的!”
江晏迟从未往此处想过,如今脑子里如同带着冰碴的海水倒灌—般,刺骨地搅和在一处在头颅里奔涌反复。
楚歇,和许家勾结。
不楚歇与许家这些年来一直交恶,且还有着血海深仇,他和许家怎么可能会珠胎暗结。
他要杀江景谙,是因为他恨宁远王,要他断子绝孙。
他是楚歇—手扶持上位的太子。楚歇说过,要保他当皇帝。
他怎么可能亲手会要将自己推下皇位。
江晏迟心底里觉得荒唐至极,根本不想再听,可是袖中的手却发起了抖。
“住口。来人,赵将军阵前私逃,私进上京,立刻将他关进昭狱。”
苏明鞍眼神兀自一动,立刻出手阻拦闯进来的侍卫,“陛下糊涂!眼下要关的哪里是赵将军,是今夜就要出城的许纯牧!他手持三十万兵马—旦出城,那就是名副其实的新镇国侯,楚歇高居上京城皇后之位,许纯牧手握边境三十万雄兵!陛下,这天下,可就尽皆握在他二人手中!您不过只是楚歇手中一枚棋子而已,陛下何必如此执迷,非得放虎归山!”
“楚歇根本没有理由造反!”江晏迟蓦地将案上镇尺狠狠砸向地面,四分五裂的巨响在空旷的殿中回荡不休。
“臣方才不是说过了么。”
赵灵瞿仿佛早知皇帝会这么问,字字珠玑,“楚歇,是为了许纯牧。”
“我说过了,他们是——”
“两情相悦,生死相许的关系。”
“他们是对许长陵手里的禁军权太有自信了,未曾想过陛下能够以非常手段迅速登位为帝——否则,许邑造反成功是板上钉钉,许纯牧早就带着楚歇远走高飞,在北境过上了逍遥日子!”
“楚歇如今回上京,还是为了许纯牧!不管楚歇怎么巧言令色,装作—副深情无悔的模样将陛下哄骗得团团转。陛下看看他所言所行最终的目的,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为了哄得陛下再次信任许纯牧,好将三十万兵权再次归还于他!”
作者有话要说: 提醒一下下,前面伏笔很多次了。
穿书楚和苏明鞍是一种人,因为自小夹缝求存,很会编造逻辑自洽的谎言绝地反击~
苏明鞍是老狐狸,楚歇是小狐狸。
第71章 晋江首发
得闻此言,如遭雷劈。
江晏迟的身形禁不住一晃,纷乱的思绪好似千缠百绕里循着线头,抽丝剥茧地渐渐捋清。
又好似陷入了更大的迷惘。
夕阳西下,乌云渐重。
黄昏时分的一道惊雷划破上京城的天空。
紧接着,是瓢泼大雨落下。
“陛下。”伫立许久的苏太傅沉声,“如今已是酉时二刻,若陛下再不下旨,那许小侯爷,可就要出京了。”
“纵然陛下心中有疑,可若是人放出去想再擒回来,只怕难了。”
江晏迟久久坐于堂上,始终不发一语。
“陛下……”
“来人。”他终于缓缓站起身,这一次,苏明鞍想不通他要做什么。日进西斜,却无人敢进来添灯加火。如今殿上昏暗一片。
皇帝身形颀长高立于堂上,茕茕孑立。
“将赵灵瞿押入昭狱。”
赵灵瞿心下一惊,还未得言语,便听到江晏迟寒声:“今日之事,你再敢在别人面前胡乱嚼舌根,朕必叫你死无全尸。”
“苏大人!”赵灵瞿被侍卫牵着隔壁,求救一般的目光投向身侧的苏太傅。
苏太傅示意他稍安勿躁,任他被拖下去后才道:“陛下,那许……”
“要城门护卫悄悄拦下许纯牧,扣在顺天府,不得惊动刑部的人。”
苏明鞍道,“是。”
不惊动刑部,是为了避开楚歇的耳目。看来,这一番话他还是入了些耳的。苏明鞍心里有底,便先行告退。再去昭狱里好生打点了一番,对赵灵瞿嘱咐几句不要生事,他会有所筹谋。安了那人的心。
大雨瓢泼,冬雷阵阵。
雨水打在窗阁上,溅上桃厘新摘的梅花上,打落几片如雪的花瓣。
一室幽香。
楚歇隐约间总有些不安,右眼皮一直跳动。这么晚了,小皇帝也没来用晚膳,不知又到哪里去了。
是国事太繁忙了。也是,如今正是乱的时候,内忧外患地,他也总是来得迟。
可昨日好歹也是他们的大婚。难道说今日还能在议政殿留宿不是。
小喜子倒是守在承鸾殿,还不忘按时又将药煮好了,楚歇用过晚膳后端上,看着自己的脸色讨好似的说:“娘娘,这药陛下说了一定得喝。娘娘不要不开心,良药苦口,陛下也是为娘娘好的。”
又将好话说了一箩筐,楚歇并不想听,便抬手将药喝了。
揣着那金丝暖炉,听着外头雨水淅沥,问:“陛下还在议政殿吗。”
“是的,最近西北战事吃紧,陛下总是很忙的。娘娘不必等陛下,若是困了先睡便是。”小喜子惊讶于楚歇竟还会主动问起,“再晚些时候,陛下一定会来的,自娘娘入宫,他没有那一日不宿在承鸾殿的。”
“……”
楚歇默了一会儿,问“每一日?那为何我极少见到他。”
“他常常是子时才归,寅时三刻便离,为不搅娘娘睡觉,都是宿在偏殿的,有时候,睡在这儿……”小喜子指了指外头那一张几尺宽的小榻,楚歇很难想象小皇帝那高大颀长的一个人是怎么挤在这么个小矮塌上睡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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