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贝卡知道她的想法有多么叛逆、荒谬。如果在中世纪,这种想法足够把她送上火刑架。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伪装成了那种最传统的天主教徒,从来不公开发表自己内心的想法。
电影剧情很快出现了一个新进展。
伊恩稀里糊涂的参加了一场审判。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被人五花大绑的押送到了台子上,他和白蕊,连同无数百姓和士兵一起在台下观刑。
台上有人在大声用汉语念着什么。
“……他在念罪犯做下的恶。”白蕊告诉他:“这个男人是一个地主,同时他也是一个杀人魔,你当初遇到的马匪,就是他饲养的打手,他指派马匪烧杀掳抢,无恶不作,据统计,他杀了至少五十个人。我们费了好大功夫才抓到他,根据法律,我们要判处他死刑。”
死刑?!
伊恩大惊失色,他张了张口,想控诉这种野蛮残酷的暴行,然后他转瞬就想起了那沉甸甸的五十条人命,想起了之前差点砍断他脖子的刀子,这让他又闭上了嘴,难得有些踌躇。
白蕊看出了伊恩的不赞同,她低声笑了笑,“神父,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上帝那么慈爱,也许会宽恕他。所以我们做的就是送他去见上帝,让上帝来审判他的罪行——如果他真可以去天堂的话。”
伊恩这下是彻底哑口无言了。
电影院则突然响起了掌声,“好!说的好!”
“对付这种恶人,就是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这句话太妙了!”
丽贝卡也忍不住为白蕊的回答暗暗叫好。她早就对那些以德报怨的圣母们腻烦透了,她真喜欢如此快意恩仇的说法。
只是……
丽贝卡眯了眯眼睛,放松身体靠坐在椅背上。她现在已经看穿了白蕊的身份——这并不难猜,毕竟影片的名字就有共党三个字。
只是现在的剧情和预告片的剧情可是南辕北辙。大多数观众都是冲着共党的邪恶内幕走进电影院的,可是他们却看到了什么?一部正面的共党宣传片?!
她轻轻咬住嘴唇,眼神闪烁,脑海里一瞬间涌现无数思绪,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都在她脑海里一一浮现,最后出现在她脑海的,是谢听澜在医院里说的那句话。
——“冲着报纸上的胡言乱语进电影院看电影的观众一定会失望的,因为我的电影里没有他们想看的政治和阴谋!”
谢听澜是对的。
但是他似乎也没有竭力澄清报纸上的谣言,相反,他用一种暧昧不明的态度放任了流言。
是因为这种谣言的流传有利于宣传他的电影吗?还是说……是他一手炮制了这个谣言?
丽贝卡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盯着电影屏幕。
不管谢听澜究竟在这次的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他愚弄了太多人,一定会迎来极为悲惨的下场。
美国政府不会容许一部公然为共党背书的电影存在。
丽贝卡沉思了一会儿,又觉得这也说不准。
美国到底是一个传统的宗教国家。丽贝卡很了解那些虔诚的信徒。影片里共党的做法颇具有清教徒苦修士的风采,是很能博取普通民众的好感的。
只要中国共党能满足美国在华利益,他们的政府也会像支持果民党那样支持共党的。
那么……共党会和美国合作吗?
……
面对伊恩的再次质问,白蕊给出了让屏幕前的观众恍然大悟,却让伊恩大吃一惊的回答。
她说:“这里是苏区,我们是共党的军队。”
温梦星身体屏住呼吸,努力分辨着周围观众的议论声,双手不知不觉紧紧攥在了一起。
在经过前面一系列铺垫后,电影终于进入正题。只是这个正题所表达的思想和内容,和这段时间报纸宣扬的完全不同,她真怕会让很多观众抵触、抵制。
“共党?他们竟然是共党?真的假的?”
“共党是这样的党派吗?电影里拍的都是真的吗?”
“噢,我突然想起来了之前我在报纸上看到过有关中国共党的报道,报道里也说共党品德高尚,颇具有清教徒的秉性,是一支作风优良的军队。”
“胡扯,共党就是恐怖组织,这是共党拍出来的洗脑片!”
“什么洗脑不洗脑的,电影好看不就行了吗。”
“是啊,这个电影太真实了,里面有好多货真价实的死人,我第一次看这种电影。”
“嘘,你们小点声,别打扰我看电影。”
温梦星松了口气。
虽然还有一些反对意见,但是整体舆论还是比较宽和的,没有一上来就是一面倒的反对。
她也有点意识到了:其实大多数观众根本不在乎政治和意识形态,而刚刚的血腥画面已经赶跑了心态脆弱的观众,留下来的观众都是心理素质比较强的人,他们中的一部分是出于猎奇心理留下来看电影。
希望他们的猎奇心理能支撑他们看完接下来的人体实验片段。
温梦星又情不自禁想起了还在医院的澜儿。
她无法想象,电影结束后,他会迎来怎么样的结局。
在她出发去电影院前,她见了他一面。
他笑着对她说,他已经准备好去死了。
温梦星突然觉得好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国家在泥潭里越陷越深。
她还能熬多久?
未来是怎么样的?中国会变好吗?她不知道。
但是唯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
她,还有他们,大概看不到战争的胜利了。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第172章 民国之大导演(84)
风声呼啸,满天飞舞的黄沙里传来战士响亮的口号声。几个村民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笑呵呵的和背着枪的士兵们擦肩而过。几个孩子害羞的跟在士兵们的身后,目光里满是憧憬。
伊恩沉默的注视着他们,脑海里浮现了他在来苏区前见过的农民。
电影里适时切入了回忆片段:骨瘦嶙峋的黑瘦男人身上挂着长长短短的布条,拉着又笨又重的牛犁,牲口一样在田野里举步维艰,突然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快干活!别偷懒!”管事的人举着鞭子劈头盖脸向他抽去。
男人抱着头,在地上翻滚挣扎扭曲好似油锅里蹦跳的鱼。
终于,管事抽累了。男人哆哆嗦嗦从地上爬了起来,鲜血浸透了破破烂烂的布衣,脸上表情是如死人一样的呆板麻木。
那张呆板麻木的脸慢慢消失了,出现在伊恩面前的是正坐在田埂上谈天说笑的农民们。他们是一样的削瘦,可是这里的农民却有着外面雇农没有的生机洋溢的表情。
一切只因为,外面的雇农是地主的奴隶,这里生活的农民是自己土地的主人。
白蕊从昏暗的窑洞里钻出来,在伊恩身旁站定:“神父,你观察了我们这么久,现在你觉得,我们是好人,还是报纸上所说的血腥残忍的魔鬼?”
伊恩柔下眉眼,不假思索回答,“你们都是主的选民,你们行的是主的旨。”
“我们并不信上帝。”白蕊不以为然道:“上帝也救不了我们。”
“神从不救人,人只能自救。”伊恩温柔的注视着美丽的少女,神情肃穆庄重,“你们虽然不颂主的旨,但是你们践行的是主的法旨,你们创造的世界是主的伊甸园。所以我认为,你们信不信上帝已经不重要了。”
丽贝卡勾起嘴角,在心里暗暗叫好。
事到如今,不管谢听澜究竟在这件事后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有一件事是不可否认的——这是一部优秀的电影,主题深刻,情节曲折,人物复杂,而且富有悬念,起码丽贝卡现在就完全被剧情给折服了,她难得放弃了复杂的考虑,全身心的沉浸在了电影情节里。
情节发展到这里,丽贝卡已经渐渐有些明白,为什么伊恩会在开头说上帝是个女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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