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驿馆里,他同小二要了两坛酒,扔了一坛给谭盛昌:“下官虽是书生出身,可并非文弱,昔年未考取功名前可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村野来往县城还得靠两条腿走,今下有马车,已经算是享受了。”
闻此言,谭盛昌笑着灌了口酒:“记得前朝时,下官送一位大人外派,路上是又吐又拉,到了外派之地事儿没办,倒是大病了一场,险些误了事。倒是难得有像杨大人一般的文官,比朝中那些个出身显赫,却只会张着嘴巴巴的大臣要好多了。”
“难得离京不听他们叨叨,何苦又再提他们让自己烦恼,来,干了。”杨晔提起酒坛子和谭盛昌碰了碰,谭盛昌一拍大腿:“来!”
两人倒是难得愉快的喝了一个时辰。
一顿酒解决了两人间莫须有的隔阂,往下的行程也便没有那般沉闷了。
第八日一行人就到了江南,距离目的地还有两日的时间,南方一带有四个省城,此次前去赈灾的是江南一带的西面,受了旱灾的苏柳省城。
进入南方后,杨晔明显的感受到一种湿热感,太阳灼热感不如他们一路而来的强烈,可就是闷热的慌,不过片刻功夫后背心深成一片,衣襟贴在身上尤为不痛快,轿子里更是觉得窒息难耐。
无法,杨晔只好骑马透气,练习了那么两日,他的马术都起来了。
抵达苏柳省城时,当地的知府在城门口迎接一行人进城,知府宅邸里准备了接风宴,修整一日后,次日一早杨晔和谭盛昌连同知府一同看了苏柳省城的地图。
苏柳省城地势宽广,省城下有十二个县城,其中就有五个县城遭了干旱,在朝廷的人来之前,知府已经前往灾区去走了一趟,此次受灾态势比往年还严重,因这一段地近年来时常逢旱,今年知府学了个聪明,早早就给朝廷上报,以求朝廷派人来整治。
三人轻车简装前往灾地,知府一路上讲解着当地的情况:“往年也遇旱灾,多数百姓已经有意识的自己储备粮食,以此防备灾害之年,可去年天干旱庄稼生长的本就不好,又遇了蝗灾,收成甚微,若是今年再无收成,恐怕挨不过去,到时候必然有大批流民。”
杨晔道:“知府能防患于未然,早日同朝廷上报,已经做得很好。”
若是真等灾情已经蔓延时朝廷的人再来,恐怕灾情已经于事无补,就凭朝廷拨下来那点赈灾粮食能抵得上多少事,救济能管一时,也管不了百姓仓里没粮。
抵达满仓县时,杨晔同知府一同去了村野,下脚踩在村道上,沙土像煮熟了的泡沫,层层热浪裹着脚底,隔着靴子都能感受到热度。
杨晔瞧着田地里正在劳作除草的村民,男子几乎赤裸上身,光脚锄地,水车在咯咯吱吱的转动,跟那躲在树上的蝉叫声融成一片。
庄稼嫣嫣哒哒,黄叶卷边,就那态势,就算没被旱死,想来也是结不出好的粮食。
顶着大太阳,杨晔瞧见一塘荷花,荷塘里的水位也很低了,他拧了一张荷叶顶在头上,谭盛昌瞧见也去弄了一顶,三人顺着荷塘到了一片玉米地,瞧见好些村民正在期间游走。
“这是在干什么?”
知府道:“回禀大人,村民正在捉蝗虫。”
杨晔信步进了玉米地。
知府跳脚追上去:“大人,蜀黍叶割人,您小心着些。”
谭盛昌嗤道:“哪有如此矫情的大人。”
油绿纤长的玉米叶上扒着小指头大小的蝗虫,一片儿叶子上就得有一二十只,玉米叶被啃食的坑坑洼洼,有些甚至被啃的只剩下筋条了。
杨晔从叶子上捉了一只下来,主体偏绿的蝗虫尚未完全长大,大屁股尾巴上头的羽翼尚且还很只有两片儿小小的贴在背脊上,整体有些软和,捉到手上嘴里就吐出一滴酱色的粘稠物来,有些恶心。
以前他到乡野考察的时候,看见很多小孩儿喜欢捉这种蝗虫拧去脑袋栓在狗尾草上钓螃蟹。
时下这些蝗虫还并不算多,绿色的尚且还是散居蝗虫,但蝗虫一旦成片聚集,其散发出的信息素蝗醇就会吸引其余散居的蝗虫聚集,并且改变散居蝗虫的生物形态,散居形的飞蝗变成聚居形之后会由绿色变成黑黄一调的深色,彼时才是真的难以对付。
群居蝗虫羽翼丰满之后十分擅飞,足够飞上千米高空,而且耐飞,可长途飞行。往往真正成灾的就是群居形的蝗虫,来时黑压压一大片,降落在庄稼地一阵啃食,不过两个时辰,庄稼就会被啃得只剩下光杆子。
未曾见过真正蝗灾的谭盛昌听杨晔这么一说,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倒是知府常年于省城,时有出来体察民情,称赞杨晔说的与蝗灾来时的景象无异。
“民间之所以有百姓会称蝗虫为神虫,称其有灵性,一来是多年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也就怪力乱神,自我安慰是神虫,他们无法抗拒也是情理之中,再者群居的飞蝗着实凶猛,来的快,走的也快,乌泱泱一片飞来就跟要变天了一般,蝗虫又朝一个方向行进,看起来像是很有纪律组织一样。”
杨晔回头看向知府和谭盛昌:“不仅如此,群居后的飞蝗会释放出鸡鸭天敌不爱闻的气味,天敌吃了飞蝗以后还会不舒坦,村民们瞧着,更是觉得蝗虫妙了,连天敌都不敢吃,不是神虫是什么。”
知府听闻杨晔的言论,暗叹皇上亲选的官员果然是不同凡响的,灭蝗灾兴许有忘,毕竟往年来的官员派发了赈灾粮之后便拍拍屁股走人了,亲自走访村野的屈指可数,上心些的不过是和村民们一起祭祀神虫,祈求丰收,结果都是杯水车薪,现下百姓都不怎么信祭祀了。
他小心翼翼的询问杨晔:“如此一来,大人觉得当如何对付这蝗虫?”
第78章
来时,杨晔也就想过这个问题了,如何治理蝗灾,其实治很可能是治不住的,毕竟这年代的条件就那样,精耕细作又没有农药。
飞蝗一旦成群起飞来势凶猛,飞在千米高空,扛起锄头跳着脚跟它干显然是不可能的,飞蝗粘在庄稼上吃东西的速度又快,打都打不过来,一把火把飞蝗烧了,也只能闹得个同归于尽的地步,庄稼也得给烧没。
条件限制,没得治就只能防。
蝗虫尚未群居时,就得派遣村民捉,放鸡鸭天敌来吃,而不幸蝗虫已经群居后,就要趁着飞蝗翅膀长硬能飞,还没有升空前就要处理掉,阻断掉飞蝗成群飞舞无法收拾的阶段,庄稼也就保得住了。
夜里,杨晔挑灯写计划,干旱和蝗灾是此行的重点,而这两者又正好息息相关,正因为干旱,泡水的土地裸露滋生出蝗虫,导致蝗灾发生,将好不容易度过旱灾的庄稼推入了绝境。
防治蝗灾除了阶段性整治,总归还是要回归根本,新修水利也就势在必行,一来可以缓解干旱时庄稼缺水,二来蝗虫的滋生地被改造,自然难以大规模的生长出蝗虫。
修建水利,就得靠朝廷拨钱下来。
奏折递上去以后,杨晔在等着朝廷回话的时间里不敢闲着,时下得争分夺秒的处理蝗虫,否则等蝗虫能飞了就是大麻烦。
他让知府号召受灾地方的几个知县,号召村民带上自家鸡鸭,并且捕捉蝗虫的天敌,一同对付散居蝗虫。
府衙有令,底下办事倒是也快,不过两日风风火火的灭蝗就开始了,杨晔东奔西跑让准备石灰,还亲手教村民制作一些长把木板子,而谭盛昌留了几个护卫给杨晔保护他安全之后,带着人也去捉蝗虫了,至于知府,怕知县们办事懈怠,也带了人前去监督,一时间谁也没闲着。
满仓县和其余三个受灾的县城,城里的人突然变得很是伶仃,许多人都跑去乡野捉蝗虫了,原本是听说官爷都去捉蝗了,想去瞧瞧热闹,可见着老少爷们,孩子妇人都忙碌,也不好意思光站在田土坎子上闲耍,干脆都去帮忙。
眼见着城里人丁稀少,竟有小贩干脆把东西挑着去乡野间卖了,像果子和水一类是最好卖的。
捉蝗如火如荼的进行了几日,谭盛昌急匆匆带了消息回去找杨晔:“这几日起早贪黑的捉蝗虫,明显见着蝗虫数量变少,可时下蝗虫变成黄黑色了,如你所说,鸡鸭天敌已经不怎么吃了,村民们只能一只一只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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