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林随口问:“明公女在行宫吗?”
“在,陪着你大嫂的,”南珠似乎明白了什么,颇有兴味地挑眉,“昔年她一片美意被你拒绝,莫非如今……”
顾平林没承认也没否认:“南兄说笑。”
南珠道:“这种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面皮也太薄。”
顾平林道:“南兄休要妄言,若公女无意,反倒不美。”
南珠冷哼了声:“今时不同往日,你堂堂灵心派掌门,看中她是她的福气,顺始公那老东西不敢做什么的,你若不好开口,我来……”
“不劳,”顾平林打断他,“这种事还是自己来更有趣。”
南珠闻言大笑,揽过他的肩膀:“我说你不像那么老实的人。”
小慈山风景秀美,鲜花挂枝,溪流照影,两人走走停停,谈论修界近日发生的事情。顾平林暗暗感受,发现山中灵气比上次更充沛了些。南珠吩咐摆好酒宴,只是至傍晚,突然有两名侍女过来禀报,说是夫人身体不适。
南珠紧张起来:“早起不是还好好的?有公女陪着,怎么回事?”
侍女低头。
南珠心里担忧,又为难地看顾平林:“这……”
顾平林识趣地道:“夫人身体要紧,南兄还是快去看看吧。”
“此番怠慢了你,明日我们兄弟再喝个痛快。”南珠舒展双眉,吩咐侍女送顾平林去客房。
顾平林跟着那侍女往前走,顺口问:“我那个护卫朋友呢?”
侍女笑答:“顾掌门放心,他在客院好好的,岛主吩咐将你安顿在盘溪小筑,离得近,好找你喝酒。”
顾平林“嗯”了声,不再问。
盘溪小筑建在溪畔,溪流至此急转而回,将小筑半围了起来,侍女离开,顾平林独自站在曲栏边,隔水看对岸几株花树,倒也清幽。
没多久,身后响起脚步声。
顾平林回身:“公女,别来无恙。”
多日不见,明公女比之前更憔悴,她微笑着走上来:“岛主特意吩咐我来看顾掌门是否安顿妥当,想来顾掌门是有意让他误会。”
“情势所迫,为免岛主生疑,只得委屈公女了,”顾平林拱手,“前日接到道观的信,我便知晓是公女之计。”
明公女摇头:“我这点心思瞒不过顾掌门,但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她停了下,低声道:“平沧公刚仙去了。”
顾平林有些意外,回想南珠方才谈笑风生的模样,原来那也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再回想昔年南珠大婚,平沧公发现季氏有问题,不惜屈尊向自己请教,一切恍如昨日,顾平林禁不住叹息。平沧公一生对南珠忠心耿耿,鞠躬尽瘁,为保住蓬莱基业,费尽心机与六御公、顺始公争斗,想不到落得这般凄凉下场。南珠生性多疑不假,谁知他对这位劳苦功高的老臣竟也怀有忌惮之心。
物伤其类,明公女露出伤感之色:“平沧公近年行事异常,道心不再,这也是预料中的事……”
顾平林突然打断她:“君灵使回来过?”
明公女不瞒他:“平沧公去世当夜,他的确回来过一次,之后又走了,你也知晓他如今的身份,天残门不好惹。”
君慕之已经发现南珠异常,却没露出异常,也是聪明人。顾平林道:“也就是说,当时平沧公去世的消息尚未传开。”
明公女意识到什么:“君灵使有情有义,想必时常在暗中留意蓬莱的动静,也不奇怪。”她口里这么说,秀眉却已皱起,半晌又道:“如今顾不上这些,岛主心智迷失,已成季氏的傀儡,顾掌门与岛主交情不浅,还望出手搭救于他。”
顾平林道:“公女送信与我,不是已有进展了么?”
明公女摇头:“我的确尝试过从夫人下手,她始终没什么反应。”
“没有出卖你,就是不错的反应。”
“但她不肯搭救岛主。”
顾平林道:“有意而无行动,自然是心存顾虑。”
明公女道:“我也这么想。她毕竟出身季氏,当初是被齐十三拒婚,无奈之下才嫁与岛主,对岛主只怕没多少……”
“她怀孕了,”顾平林打断她,“一个女人肯为男人诞下子嗣,不在意明清子的提醒,不顾惜自身,公女难道不明白?”
明公女愣了下,道:“我这种野心勃勃的女人,没多少善良,也不曾对哪个男人付出过多少真心,顾掌门这话是在嘲笑我?”
顾平林道:“我很善良吗?”
两人相视一笑。
“道途之上,不过是各有坚持,各自追逐在意的东西,”明公女想了想道,“顾掌门既这么说,我便有些底了,但她究竟在顾虑什么?”
顾平林心里明白,却没道破:“时机未到罢了,我看,公女大可不必忧虑。”
“听你说得这么轻松,我倒也真的放心不少,”明公女叹了口气,“那我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休息。”她走了两步,又回身一笑:“顾掌门如此通达,可惜我无缘,也不知谁有缘与顾掌门同行道途,想到你会主动追逐她,我竟有些嫉妒呢。”
顾平林愣了下,很快又神色如常:“公女说笑了。”
明公女笑着离开。
无意中得知君慕之和周异的下落,顾平林也没想到此番会有收获,心情大好,回到房间静坐。如今他对修炼已经不太执着了,尝试悟道只是习惯,结果也不出预料,仍是一无所获。
至半夜,顾平林突然睁开眼,起身走出门。
曲栏边站着一个人。
“季夫人。”顾平林拱手。
那人转身过来,正是季七娘。如今的她衣着华丽,艳光照人,已经看不出昔日娇俏少女的模样,映着冷清的明珠光,眉眼更多了几分冷淡:“顾掌门这么晚还没睡。”
顾平林走上前:“夫人安排我住在这里,没见到夫人,顾九当然不敢睡。”
季七娘又转身看栏外流水。
顾平林在她旁边站定,道:“南岛主昔年只是为蓬莱娶你,动机不纯,如今也算自食其果,你大可不必心生愧疚。”
“心中有愧的不该是你么?”季七娘冷冷地道,“当年你其实知道齐十三在哪里,还曾带他混进蓬莱看我成婚。”
顾平林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夫人是聪明人,何必强求?”
季七娘蓦地抬脸看他:“若他没逃走,你又怎知他不会喜欢我?”
顾平林平静地道:“我只知,就算齐十三被带回齐氏,令尊也不会再同意你嫁他,从他逃婚那一刻起,你们已再无可能,你入蓬莱的命运也已注定。”
季七娘如受雷击,退了两步。
顾平林见状叹了口气,上前扶她:“抱歉,心怀执念对你实是有害无益,顾九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季七娘推开他的手,眼底已有泪光:“我很可笑?”
顾平林皱眉:“并没有,我钦佩你当日不顾一切的勇气,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连道途也不能幸免,何况这种事情?既然尽力为自己争过,纵是失败,也不枉此生。”
季七娘渐渐地平静下来,看向对岸树林,神色迷惘,不知是在怀念当初的少女心事,还是在为面临的选择而忧愁。许久,她才又开口:“你说的没错,我早该放下了,这些年只是以此为借口,忽略有愧于南珠的事实。我是齐十三不要的,他娶我虽是为蓬莱,却给了我颜面和地位,而我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
顾平林道:“夫人也是不得已。”
季七娘低头:“我决定生这个孩子,正是因为有愧于他,想至少能为蓬莱留下……”
顾平林打断她:“南兄死,孩子能活吗?”
被说中心事,季七娘终于望着他,甚是无力:“无论如何,这些年他待我不错,你是他最信任的朋友,能不能想办法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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