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提露出一个不知真假的笑,瞥了一眼窗外,干脆利落地转移了话题,“马上就到大相国寺了,殿下进去看看?”
宋青远点头,马车在江铎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停在了大相国寺肃穆的正门前。
见有贵客到访,寺庙门口的一个小沙弥赶忙走过来,领着他们进了过了大三门,从另一条路进了塔院。
“两位殿下请跟小僧到这边来吧,今日来礼佛的施主不少,从金刚殿走怕是有的路要挤。”
塔院正中的大殿高大巍峨,里面供奉着三世佛的镏金铜坐像。连提进了塔院就找了处供香客休息的寮房吃茶去了。
宋青远知道大部分漠北人都不信佛,并不在意。他抬手拨了拨胸前特意换上的刻着莲花纹的金丝砗磲压襟,迈步进了正殿。
殿内只有一个跪坐在蒲团上的老和尚,穿着海青色的半旧法衣,身形清瘦。听到门口的声音,他转过身,两手合一,开口笑道:“宋小友,许久未见。”
宋青远也露出了笑意,微微颔首,还没等面前的和尚起身,就连忙摆手,“没有佛缘,不打算皈依。”
那和尚见状,果然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色,“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友真的很有佛性。”
面前的和尚就是大相国寺的住持,法号「念慈」。
宋青远与念慈禅师相识是在一场庙会上。念慈大师在殿内讲经,休息时听到他与江铎随口念叨的一句佛偈,恰好解了困扰他许久的一个困惑。尽管事后宋青远多次解释这句话不过是自己顺耳听来的,但念慈禅师还是认定他极有佛缘。
宋青远谈了一口气,再次向念慈大师解释,“在下真的与佛无缘,不过是运气稍好听到了大师的一句佛偈而已。”
念慈禅师一脸的高深莫测,追问道:“那为何老衲从未听过?”
宋青远循循善诱,“这世上能讲出至理名言者,也并非都是大儒名士。贩夫走卒亦可悟道。”
念慈禅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摇摇头,显然还是坚持自己对小友的看点。
宋青远也不多辩解,提起另一件事:“不瞒大师,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寻求大师相助。”
“是为何事?”念慈禅师有些好奇地看了宋青远一眼。
宋青远扭头,站在门外的江铎赶忙跑进来,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毕恭毕敬地递给念慈大师。
念慈大师得了纸,展开端详许久,又伸手摸了摸纸上的墨迹,给了宋青远一个不解的眼神。
“大师认为这纸如何?”
念慈大师虽然疑惑,但还是认真答道:“中品。”
宋青远又问:“那若是给普通的学子抄书写字用呢?”
“足矣。”念慈点头。
宋青远笑道:“在下这里刚好有一批纸。那就请大师以相国寺的名义,捐予贫寒学子使用吧。”
念慈大师有些震惊地看向宋青远,“莫非……这纸是殿下所制?”
宋青远点头,没有丝毫隐瞒,将纸的制造工艺、造价都和盘托出。
殿内一片寂静,许久才响起念慈大师有些颤抖的声音。
“善!大善!殿下有如此胸襟,实乃万民之幸呐!”
宋青远有些不适应,摇了摇头“我不过是有几分机遇罢了,现下能做到也只有把造出的纸捐出来,不过若是要将这廉价纸推广开来,还需大师助我。”
念慈想到对面人当下的境遇,也不由得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若是有足够的自由供宋小友发挥,不知又会有何等造福百姓之事出现。
作者有话说:
江铎:真的谢,再不寻个出路,庄上都被纸堆满了。
第14章
沉吟许久,念慈大师终于缓缓开口:“若是以老衲的名义,在寺中造些供僧人誊抄佛经的纸,再慢慢将这造纸之法授予百姓,或许可行。”
宋青远点头,也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办法。现在的佛寺大多都有自己的产业,建个造纸的作坊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那些原本垄断了造纸行业的世家,相国寺生产的不过是抄录佛经的纸,又不向外售卖,他们自然没有借口发难相国寺。
至于将造纸之术推广给百姓之后。宋青远倒不信他们还能把所有学了造纸之术的百姓赶尽杀绝不成?就算他们想,皇帝还放不放在眼里了?家族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宋青远向念慈大师行了个佛礼,“那此事就拜托大师了。”
“阿弥陀佛,应是老衲代百姓向殿下道谢才是。”念慈摇头,“不过殿下可想好那些成纸要以谁的名义捐出了?”
自己的名义肯定是不行,而他又实在不擅长起名字。
宋青远回想了一遍身边的人……秦子箴,很好,就你了。
他笑着对念慈大师说道:“就一位姓郑的香客就行。”
如此一来,若是将来有心之人探寻,也查不到他头上。毕竟,一位不知名的郑施主,与他宋青远有何关系?
念慈应下,与宋青远一道出去。在出大殿门时,他突然问道:“殿下这样是否甘心?”
宋青远顿了顿,随即跨出了大殿,笑了笑,“每个人的境遇不同罢了,有什么甘不甘心之说呢?”
念慈念了一声佛号,目送他远去。
若说不甘心,他确实有的。就像他刚穿越来,发现手中竟然握着一把玉米种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想着路边时有出现的饿殍,他确实有做一番大事的壮志。但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境遇并不能让他施展才干。
但不甘心有何用。他早就明白,一个身不由己的人,他的喜怒和志向,是这天底下最不重要的的事。
“殿下怎么拜个佛用了这么长的时间?”
宋青远刚走进寮房,就听见这么一句。他转头,果然看见在蒲团上斜倚着的连提,正带着笑看着他。
“在佛寺里,说话就不必这么刻薄了。”宋青远瞥了他一眼。
连提站起身,毫不在意地走向他,“本王是一片好心,担心这山里的狼把殿下叼跑了。”
“大相国寺没有狼。”
“那可说不准?”连提摇头。
宋青远懒得和他因为这么一个幼稚的问题继续计较下去,摆了摆手,“接下来去哪?”
“自然是去揽香山赏花了。”连提走出了房门,扭头示意他跟上。
这一行主要是为了游山玩水。因此,马车刚到山脚,连提就吩咐车夫停了下来。几人走路上山。
只不过还不到半山腰,宋青远那副弱不禁风的身子就掉了链子。连提看着旁边的人有些发白的脸色,皱了皱眉,“早知道就让车夫赶着马车上来了。”
宋青远摆摆手,扶着树微微喘息。他倒是不觉得有多累,现在的运动量比不过他前世的五分之一。只不过这幅身体底子实在太差,自己也无能为力。
“看着身子不算瘦弱啊,怎么不过一会儿便累成这样?”连提有些迟疑地问道,吩咐跟着的小厮拿了几块蜜糖过来,递给宋青远。
江铎有心为殿下解释,但还未开口,就在宋青远的眼神示意下闭上了嘴。
宋青远接过蜜糖,随手丢进嘴里。
“就到前面休息一会儿吧,那边风景也还不错。”
宋青远顺着连提的目光看过去,隐藏在树木后的,是一大片草地,草里开许多色彩斑斓的小花。他点点头,跟在连提后面走过去。
“我们呼耶人,从出生的那一天就学会了争夺。我的王位,就是从几个叔父手里抢来的。”
连提仰头倒在草地上,示意宋青远也躺着感受一下,“所以我不怕任何人来争夺,也不会因为忌惮谁就暗地里搞些下作勾当。若是他有这个本事,大可来抢。”
宋青远没有挣扎,顺势坐下,靠在了一旁的树干上,还不忘给自己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眼前是一片无边无垠的蓝天。天地之大,他的心胸也跟着开阔起来,一阵风吹过,带着花草的清香。
他笑了笑,轻声道:“但在下对权力,当真无半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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