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经习惯这些人的态度,目光淡淡地扫过核桃的脸,一句话也未曾多说,略过他们,朝着庙外漫天的风雪走去。
核桃怔怔的望着他,他莫名有一种预感。
崔晏这一去,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灶君庙小,他早觉得崔晏不像是会久居在这里的乞丐,迟早会有一天离去。
至于是死在街头,还是奇迹地活下去,往后都不会与这一方小小庙宇有牵连了。
“再见。”
核桃看着他的背影,小声说了句,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
街道空无一人。
这样冷的天气,不知道还有没有卖炊饼的,总归也是出来了,不能空着手回去。
崔晏一步一步地踏进雪地,低着头,手脚冰凉。
眼前的雪地仿佛没有尽头,冰冷的街道像是通往阴曹地府。
呼吸愈发沉重,他紧紧抿着唇,生怕喉咙灌进冷风,喘疾发作,自己会死在半路。
死在这种地方,实在太可笑了。
三岁那年母妃亲手用沾了药粉的帕子捂在脸上没弄死他,四岁那年元唐寺贼人纵的大火没烧死他,这些年来断断续续的喘疾发作也没要了他的命。
如今。
居然要冻死在街头。
如何不可笑?
脚底踩在雪面一滑,崔晏瞳孔疾缩了瞬,他猛地摔倒在地。
雪压得很实,他堪堪伸出手撑住身子,膝盖却重重磕在地上。
喉咙里还是呛进了冷气,他用力咳嗽几声,眼前疏忽出现了一双黑色布靴。
整洁、干净,微微浸湿一些雪水。
他沿着那双布靴抬头望去,对方缓缓俯下身子,带着温润笑意,低声道:“你没事吧?”
崔晏愣了片刻,随后伸出手,紧紧攥住了对方的手,像是在风浪里抱住了大船的桅杆。
很温暖,掌心略带一些薄茧。身上衣服料子不错,腰间有一个小钱袋,鼓鼓囊囊的,应该有不少钱。
不过,这张脸,他从未见过。
难道是这阵子病重太久不上街乞讨,街坊里又搬进了新的人家吗?
他努力抑住咳嗽,生怕把对方吓走,艰难地抓紧那人:“能不能,给一些饭吃,求求你。”
这种话他这些年已经说过很多次,刚开始和大和尚在街上乞讨还会觉得抹不开面子,如今也都习惯了。
对方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在他脸上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片刻。
“你?要饭的?”
崔晏牙关紧了紧,低低应声:“是。”
对方似乎仍然很不可思议,又反复看了看他的脸,说道:“这么好看还要饭果然只存在小说里,幸好哥们穿成个有钱人。”
话音落下,崔晏又咬了咬牙,用更加虚弱的声音道:“有钱的话,能不能请您行行好,给几个饼子吃……”
对方眉头紧锁,眼睛盯着崔晏的脸,从兜里掏出一张字纸反复看了看,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家里父母都去世了,住在城北城隍庙里?”
城北城隍庙是新建的,里面住着的都是不愁吃穿的小和尚,他们住的不过是废弃的旧城隍,里面都是乞丐,这人是傻子吧。
崔晏默了默,干脆一只手抱住了他的腿,另一只手悄悄往他腰间摸去。
虽然这人不太聪明,但兜里好像有不少钱,足够他再买一副新药。
“是啊,我家里人都死光了。”
崔晏脑海里浮现出那张高高在上俯视他的金冠男人的脸,漠然而阴森地盯着他,华服上的金龙双目狰狞,口中的利齿仿佛打算将他的血肉嚼烂、吃尽。
死光了才好。
他唇角勾了勾,像是找到什么趣味,被自己这句话逗笑了些,“每个人都死得好惨呀,有被刀砍死的,被水淹死的,大火烧死的,还有大冷天被冻死的——估计就是我了,好哥哥,你可怜可怜我吧。”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能要到饭吃,怎么说都行。
然而,对方听着他的话,目光却愈发愕然。
男人反反复复地把目光从他的脸上,挪到那张已经被捏皱的字纸上。
“刀刮凌迟,急江沉塘,火焚古宅,冻毙寒冬……”男人拿着字纸的手,微微颤抖,喃喃自语道,“全对上了,靠。”
他收起那张字纸,低头看向崔晏,小孩身子孱弱,眼睫负雪,像是蒙上一层水雾,可怜巴巴地盯着他,小手还紧紧地扯着他的衣角。
手冰凉凉的。
小可怜。
他原地静了片刻,忽地一把将崔晏从地上捞进怀里。
小孩吓了一跳,脸上被风雪刮过,仍红扑扑的,掩在袖中的那只手握着刚偷到手的钱袋,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人。
露馅了吗?
要怎么办?
他会死吗?
原来他最后竟是被人打死的?
早知道就不编那么离谱了,这种鬼话傻子都不信。
崔晏紧闭双眼捂住自己的脑袋,半晌,却没等到对方动手。
他缓缓睁开眼,只见对方笑容满面,仿佛捡到什么大便宜。
“以后我就是你爹,我养你长大。”
崔晏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一时竟然连说些什么都不知道,良久,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说什么?”
这人不是傻子,怕不是个疯子吧。
他一瞬间联想到对方方才夸他好看,难不成是动了把他卖进青楼的心思?
他连忙道:“我身上有病,就算你把我卖进青楼也不会有人要我的,我的病很难治,很容易死,可能连冬天也活不过……”
闻言,男人顿了顿,目光复又落在崔晏脸上,沉吟片刻,说道:“你说得对,我只有养猫的经验。”顿了顿,他绽开笑容,唇红齿白,眼睛微微眯着,眸光明亮极了,“我的经验是贱名好养活,所以先给你取个名字吧。”
崔晏:?
???
男人兴高采烈地伸出手,捏了捏崔晏被冻得通红的小脸,像是在逗一只猫儿,笑了笑道:“我叫温连,小脸冻得这么红,就给你取名叫……小红红吧。”
崔晏呼吸一滞。
男人似乎已经沉浸在养崽的美好畅想里,喜滋滋道,“回家后爹再给你穿个红裤衩子红背心,以后你一定会活的健健康康的!”
“咱走吧,儿子?”
最后两个字,如同一道闪电自风雪里劈落,从崔晏的脊梁骨麻至脚后跟。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字——
跑。
头也不回地,跑!
第2章 怪人
“放开我!”
天色渐晚,空荡的街头,一大一小两道影子纠缠在一处。
“我发誓我不是人贩子,如果我是人贩子,我诅咒我自己一辈子考不上公务员,娶不到媳妇,发不了大财,我是真心想帮你……靠,别咬我啊!”
“我不需要,放手!”
“……你先放嘴我再放手!”
温连捏着那红扑扑的小脸,试图从小孩的铁嘴獠牙下救出自己无辜的手腕,越捏,崔晏咬得越狠,跟条受惊的小狗似的。
怎么感觉更可怜了。温连有些心虚。
他发誓他本来不是打算直接把人拐走的,至少本来打算带个糖什么的忽悠一下。
但是这破穿书任务来的太快,他连身份介绍都没看完,就被任务催着过来找男主,现在只知道自己这副身体家里好像挺有钱,住在大宅子里,别的都给忘干净了。
这下倒好,可怜巴巴的小男主是找到了,挨了一顿咬。
“松口松口,有事好商量。”温连一脑门汗,轻轻拍了拍崔晏的脸蛋,低声劝哄,“大哥,我真不是人贩子,我家住在吉安巷,有座大宅子,我要是缺钱,直接找俩家丁拿个尿素袋子给你抓起来卖掉不就行了?”
崔晏不知听没听进,仍然死死咬着他的手,眼眶红彤彤的。
温连深吸了一口气,做出最后的妥协:“这样吧,以后我喊你大哥,你喊我叫爹,咱俩各论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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