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他觉得说了你也不会信?”顾文景猜测。
江黎摇头:“不可能,这种事情我就算不信也会上报的。”
纪望辰垂眸:“或许是明欢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只是隐约觉得自己被监视了,他担心说出来会打草惊蛇。”
纪望辰放下杯子,“有件事情我一直觉得奇怪,裴舒出国前我们曾嘱咐过他低调行事,他是个听话的孩子,一直很小心,为什么偏偏在临近归国的时候被M国囚禁了?”
“我们曾经以为是裴舒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聪慧,可是,如果是有人把他在国内的表现透露出去了呢?”
顾文景怔愣片刻,“纪望辰,你的意思是……”
“我不能确定,不过很有可能不是吗?”纪望辰说。
“二位对我华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你们身边的人都是经过政审和定期调查的,让其中混入奸人,是我的失职。”纪望辰声音愈发冷静:“抱歉。”
“……不是你的错,纪望辰。”失去学生的老人笨拙地安慰自己的朋友。
他不是全然没有怨气的,可他知道,如果他不说这句话,如果裴舒的老师没有亲口说一句“不怪你”。
——纪望辰定然会万分自责,会愧疚到无地自容,甚至于对自己苦苦相逼。
那是他志同道合的朋友,是与他为着同一个理想并肩奋斗的战友。
他怎么忍心呢?
“不是你的错,纪望辰。”顾文景一遍遍重复。
江黎再度向后仰倒,“怪不得……怪不得明欢有时给我交的作业乱七八糟,连最基础的定理都能弄错。”
原来是在暗示,是在求救啊。
“可是我没有看出来。”江黎长叹一声。
绷着脸的纪望辰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你能看出来什么?”
顾文景气急败坏:“怎么当老师的?如果是我我一定能看出来。”
众人默契地用打闹掩饰内心纷杂思绪。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沈明欢多难啊?
他还这么年轻,因为过人的天赋被狼群盯上,此后连睡觉都不敢放松心神。
他第一次发现到自己被人跟踪时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也曾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是不是也曾无助地试图找人求助却无法述之于口?
一个人背负着沉重的秘密,一个人承受着偌大的重担。
在最有资格意气风发的年纪里,敛去一身惊才绝艳的风华,甘心做一株无人问津的野草。
在这个最需要人才的时代,看着别人指点风云,看着别人挥斥方遒,看着别人肆意出入实验室将设想化为现实……
而他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是否也有那么一刻觉得悲哀?
“是个好孩子。”纪望辰沉默许久,只能说出这么一个形容。
口齿伶俐在谈判场上无往不利的外交官,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言语和文字的匮乏与无力。
沈明欢应当很爱科研。
否则不会宁愿远离亲人,宁愿放弃优渥的生活条件,也要前往偏僻贫瘠的小山村,只为圆一个科研的梦想。
睦田村的小房间里一切都简陋,但就是这么糟糕的实验环境,也已经是他放弃所有之后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沈明欢应当也很热爱自己的国家。
否则不会费尽心思种下一朵不会枯萎的花,只为了掩盖揉皱的纸团里沉沉的爱国心意。
他为华国献上了一柄利剑,剑尖直指敌人的咽喉。他为祖国献上了一场暖风,助她翱翔于九天青云之上。
——那才是他想送的,永远不会凋谢的花。
遥远的睦田村里。
沈明欢忽有所感,他从书案上抬起头,对着房门的方向皱了皱眉,“方鹏,方同志,大半夜的,你不睡觉站在我门口做什么?”
难怪他总有一种被人盯着、被人念叨着的感觉。
方鹏睡不安稳,他于梦中惊醒两三次之后,终于决定放过自己。
半是兴奋半是惶恐,夹杂着对未来的深切期待,方鹏觉得自己需要吹吹风冷静一下。
推开窗便发现沈明欢的房间还亮着烛光。
这可不行,不好好睡觉对身体不好。
很有警卫员责任意识的方鹏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没想到就被沈明欢发现了。
他于门外劝道:“先生,您为什么还没睡?事情明天再做也是来得及的。”
“来不及,明天要进城。”沈明欢拉开门,“进来吧,既然你来了,我有事和你说。”
方鹏要是一直跟着,他明天怎么去找他的好朋友?
沈明欢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而后猝不及防地拿起旁边的□□对准自己。
“先生!”方鹏条件反射就要去阻拦,但显然是拦不住沈明欢的。
“先生?”方鹏看着沈明欢扣动□□的扳机,下一秒,他周围便亮起了盈盈的光。
像一个球,严严实实地把声明欢裹在了正中。
沈明欢按了按手上的戒指,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这是我的新成果,我叫它小防护罩,能阻挡大部分伤害,包括枪。”
他说:“所以你可以放心,我很安全。”
小防护罩是防护罩的削减版。
防护罩做出来后能抵挡核弹,小防护罩相比起来就比较一般,只能拦住子弹。
*
第二天一早,学生们乖乖地排着队上驴车。
方鹏自然要和沈明欢同乘一辆,为此不得不有两个孩子只能坐另一辆车。
昨晚在剪刀石布中胜出结果今天早上又输了的两个孩子忿忿不平地瞪了方鹏一眼。
可恶的大人,都没经过残酷的石头剪刀布角逐,就知道用特权压迫小孩!
大脑不甚清明的方鹏不明觉厉地回了个微笑,顿时把这两个小孩气得吱哇乱叫。
沈明欢后半夜在系统的催促下睡了会儿,此时精神还不错。
方鹏则精神萎靡,显然从沈明欢那儿离开之后就再没睡着。
沈明欢得意地哼了一声,笑意盈盈,“方同志,你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要不就别跟着我们去了?”
他就是故意的,如果不是方鹏,他就不用晚上加班做出小防护罩来说服对方。
这人害得他半夜没睡,他也得还回去。
方鹏苦笑:“沈先生,你可真是……”
他回想起昨夜,沈明欢就是这么一副轻松惬意的姿态,浑然不觉自己说出的话语有多么让人难以放心。
当时门窗不曾掩好,微凉的晚风吹灭跳动的火烛,房间内只余浅淡的月光。
沈明欢笼在阴影里,只能依稀看见他身影的轮廓,便有一种不甚真实的缥缈。
“我很安全。”他好似轻轻笑了笑:“不论明天发生了什么,都请你相信,我会很安全。”
万籁俱寂,沈明欢的声音笃定而清晰,伴随着粼粼闪烁的月华,偏偏显出几分诡异来。
仿佛昭示了一些极其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连带着这份承诺都不再可信。
一天不睡觉对方鹏来说不算什么,他纯粹是被自己吓的。
沈明欢猜到顾文景说不定正在图书馆等着,他深觉忽悠方鹏一个人已足够麻烦,实在不想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于是半路就与大部队分道扬镳,左右驾车的是村里的大人,把孩子们交给他们简直再放心不过。
方鹏默不作声地跟上。
他抬眼看了眼这人指间戴着的戒指,心下稍安。
转过两个拐角之后,沈明欢突然停下脚步。
他们的前方是一间闭门谢客的面馆。
“沈先生?”方鹏奇怪地问:“您是饿了吗?我听说还有一家面馆做的面特别好吃。”
他知道这人吃得极少,难得见其有食欲,此刻甚至有些欣喜。
沈明欢看了他一眼,悠悠道:“那是M国间谍在桐县的据点。”
这大概就是灯下黑吧,谁会无端怀疑憨厚朴实的两兄弟勤勤恳恳经营着的一家面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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