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飞尘还没说话,黎承濯先沉下脸,他问:“为什么?”
倾覆大祁,新旧王朝的交替虽然会引起一段时间门的动乱,可这对于沈明欢而已又算什么难题?他总是能解决的。
入关后,自有江南大儒释经。
沈明欢若为皇,今日之举就是顺应天命,救众生于水火。
他若能成一代明君,千百年以后,弑君篡位都将是津津乐道的美谈。
可前提是,沈明欢能成为最后书写史册的胜利者。
黎承濯知道他可以。
“为什么?”黎承濯紧紧地盯着沈明欢,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沈明欢是说过他不想当皇帝,可既然不喜欢权势纷争,那便远远避开,为何偏偏要深入其中,又不肯保护自己?
摄政王这位子看起来风光,可它高悬在深渊之上,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碍于外人在场,黎承濯不方便说的太清楚,他抿了抿唇,克制着愤怒:“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哪怕他有非成为摄政王的理由不可,也可以扶植一个更草包的皇子,没有必要留下一个后患无穷的骆修远。
沈明欢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声音都冷了下来:“黎太子,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系统心里“咯噔”一声,它意识到沈明欢是真的有些生气,纵然这人也知道黎承濯其实是在担心他。
沈明欢这又臭又硬的狗脾气是被星河所有臣民纵容出来的,不喜欢被质问逼迫、不喜欢被指手画脚——哪怕对方满怀善意。
他生气也要明显表露出自己的不悦,半点没考虑身为领袖要“喜怒不形于色”。
[宿主,别生气别生气,你和他好好说嘛。]系统软着声音劝他,它知道沈明欢的怒气很薄弱,只要黎承濯服软,它的宿主就会当做这件事已经过去。
相处这么久,系统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害怕这个宿主了,如今的沈明欢在它眼里,不过是一个有几分本事就狂妄到不像话的小孩。
他认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而他天下第一厉害,故而他有责任保护全天下的人,当然,他这么厉害,故而也没有向其他人解释说明的必要。
系统叹了口气,难搞哦。
它的宿主但凡愿意花点时间门敷衍别人,如今就不会在这了,而是还在星河,继续当他任性妄为的王。
可想到沈明欢光芒万丈的过往,再看看现在,系统又有些心疼了。
它护短地想,宿主惊才绝艳,狂妄一点怎么了?分明是星河那群人不够信任宿主,反正不是宿主的错。
第27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27)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卓飞尘看了看黎承濯,又看了看沈明欢,最后又与曲正诚面面相觑。
骆修远目露担忧, 忍不住上前打圆场, “黎太子, 明欢说话直,你多担待些。”
黎承濯心中有气, 他舍不得对沈明欢发,正巧骆修远撞了上来。
他冷笑一声,说道:“我和明欢之间的事,你插什么嘴?你又用什么身份为他说话?大祁新帝?”
[他居然吼我儿子?]系统夸张地大叫起来, [我儿子,就是你孙子啊, 宿主,快给他点颜色看看!]
突然儿孙满堂的沈明欢:[……]
沈明欢的脸更黑了。
对面的黎承濯敏锐地瞥见了这个画面,他浑身的气势顿时泄得一干二净。
因为自己讽刺了骆修远而生气么……
他知道了, 原来这就是沈明欢不愿意当皇帝的原因。
他怎么忘了——
沈明欢和骆修远, 是话本故事里传唱的高山流水、生死至交。
黎承濯内心有些酸涩, 他想,可是,沈明欢,我对你也不差啊。
他抛下黎兰不顾一切跟随沈明欢来异国, 赌上身家性命, 这都不配教这人半分动容吗?
“好, 是我多管闲事,你与骆太子手足情深,我又有什么资格置喙?”黎承濯自嘲一笑, 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知道他不该赌气,沈明欢之能神鬼莫测,黎兰之危还要靠这人来解。他既有求于人,合该低声下气,像骆修启身边的鲁任一样,摇尾乞怜任凭这人呼来喝去。
可他偏偏就是甩脸色走开了,像是笃定沈明欢不会因此对他下手。
黎承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样的表现,真的很像恃宠而骄。
……倒也没错。只不过很多人都可以对沈明欢恃宠而骄,那人的责任感高得吓人,并非只独独对他特别。
黎承濯没走多远。
皇宫虽是燕陵中心,可周围大多是世家与重臣的宅子,百姓们都绕着走。
高门大户重礼,也讲究风雅,故而这附近多的是安静清幽的宜人风景。
黎承濯钻进一处无人深巷,毫无仪态地抱头坐在墙角,开始自闭。
他与沈明欢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战役,起源于他的破釜沉舟。
当时黎兰已在连日征战中渐露疲态,大祁镇北军的整体实力仍远胜于他们,若不能先声夺人,越拖只会越不利。
黎承濯何尝不知胜算太小?可他没有办法。
无奈之下,黎兰几乎是倾巢而出,连他也亲自披甲上阵。
要么赢,要么死。
可让他诧异的是,祁军居然退了。
在他们士气最盛的时候,祁军的未战先退不仅没让他们更加振奋,反而有一种打到棉花上的憋屈。
还没等黎承濯分析出对方撤退的原因,就发现他们被悄无声息地包围了。
大祁军队人数远远多于他们,分散开了优势便小了。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祁朝的军师是天生的帅才,他妄图主动出击打对方措手不及,却被对方诱敌深入以至孤立无援。
他们必须突围,否则会活活困死在山林。
更奇怪的是,他们每次尝试突围,对方便主动且战且退,待他们体力耗尽之时,又将他们挡了回去。
这与其说是一种策略,不如说是一场游戏
——对方明明有能力直接覆灭他们。
而且,黎承濯发现,战至如今,他们双方的伤亡都过于少了。
他一瞬间怀疑,仿佛对方如此迂回,就是想减少伤亡似的。就连将突围时精疲力尽的黎兰军赶回包围圈,对方都不曾下死手。
这太不对劲了。
于是黎承濯卸甲去兵,不顾黎岳与郑卓的反对,孤身一人入了敌帅的营帐。
也就认识了沈明欢。
黎承濯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不如沈明欢,不论是兵法策略,还是领袖气度。
所有将领制定打法的首要目的都是胜利,只有沈明欢要他们活着。
黎承濯抬头,天光已经大亮,今天难得地看见了太阳。
他想起几天前问沈明欢,为何要五队兵马?
以他们偷运进来的兵器火药,加上他黎兰精锐,已然胜算不小。倘若是因为谨慎,一千兵马亦足以。
人数一多,消耗便多,动静也大,不利于隐藏,实在是得不偿失。
当时沈明欢怎么回答来着?
他说:“战术都是其次,能最直观决定胜利与否的,只是人数的多少。若是我仅有一千,陷阵营无惧一战;若是三千,他们会孤注一掷;可要有五千,他们便心生怯意。”
“我要的,就是他们不战而怯。”
黎承濯想着想着,不自觉流露出笑意。
沈明欢啊,虽然有时候很气人,可他从来就是这么一个正直赤诚、心地善良的少年。
黎承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罢了,既早知这人的性子,又与他置什么气呢?还是赶紧回去吧。
黎承濯忧心忡忡,骆修远虽素有贤名在外,可名声也是能被伪造的,明欢单纯良善,万一吃亏了怎么办?
——完全忘记了自己曾多欣赏这位敌国太子。
“心地善良的少年”沈明欢正对着空荡荡的大殿面目狰狞:
“人呢?早朝时间,文武大臣都到哪儿去了?”
“领着朝廷的俸禄不干事?这差事可真是轻松,连我都心动了呢。”
“一刻钟,一刻钟时间,谁要是不到,这辈子就别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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