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大时代影响,这时候的老师工资很低,但胜在安稳,以他当时的家庭成分,能进来做老师已经是很好的出路了。
想到这里,宋知时皱了皱眉,他记得当时自己并不领情。
受奶奶的影响,自己从小就热爱舞蹈和音乐,河洛没有宽阔的练功房,没有钢琴古筝,更没有名师益友,有的只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和一群混迹乡野的泥猴子。
恰逢河洛市最大的陕甘煤矿文工团招人,当时他就不想干了,擅自辞职,从公社学校跑回了顾淮所在的部队……一时之间,顾淮结契兄弟一事在家属院甚嚣尘上。
后来发生的事情,小说中均未细写,但宋知时死后每每想起,都懊悔万分。
自己辞了工作,只能在部队的家属院里住了下来。还是因为自视甚高,觉得河洛偏远荒凉,家属院又都是一群没有文化的中年妇女,总之他跟其他家属都处不来,让顾淮夹在其中好不尴尬。
作为一名娇养着长大的少爷,自己也十项全废,衣食住行一直仰赖宋多。但宋多却被顾淮安排去读书了,两个人为了这件事没少吵架。
想着想着,宋知时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比兜:“唉——”
他自顾自地沉浸在回忆中,全然没注意到宋多错愕的表情:他家少爷这是怎么了?是烧还没退吗?怎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叹的?
前世,他难以接受自己从一个天之骄子的世家公子,跌落成乡野村夫,还跟一个乡巴佬结婚,对方还是个男人,要知道来河洛之前,他还不知道男人可以跟男人结合的,这简直是罔顾人伦!
所以对生活中的种种,自己总是有诸多不满和抱怨。
自打结契以后,他跟顾淮就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已经是常态。严格来说,其实他俩还不算是吵架,基本上是自己在闹,对方默默看着不说话。
没过多久,顾淮退伍转业,正好去了陕甘煤矿做办公室主任。于是自己喜滋滋地,顺理成章地被顾淮安排进了文工团里,开始了梦想中的生活。
但没有感情的婚姻生活是不幸福的,文工团的事业也并非一帆风顺,两人的矛盾越积越多,三年后还是分开了,自己也因车祸身亡了。
按书中内容,顾淮辉煌的事业至此开始,桃花运也接踵而至……
宋知时狼吞虎咽地喝完了米汤,肚子感觉像个无底洞似的,根本没有饱腹感。
以前他为了保持身材,一直吃得都很精细。来到河洛以后,就是想吃点好的都吃不上了,加上这个年代普遍缺衣少食,整个人如弱柳扶风一般,一阵风都可以吹走。
想到后世那些美食,几十年没有吃东西的宋知时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去他的练舞!去他的保持身材!去他的文工团!
他要好好活着,活到一百岁,然后吃肉,吃肉,吃很多肉!
宋多闻言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少爷,家里只有米汤,没有肉……”
宋知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最近住在宋多这里,把人家的口粮全吃了。
他抹了抹嘴,郑重地对宋多说:“小多,你以后不要叫我少爷了,现在又不是旧社会了,你以后叫我名字就行了。还有,你要好好读书,不要辜负了我跟顾、顾大哥对你的期望,平时也别太省,缺钱我给你。”
刚满17岁的宋多被宋知时一番话感动得热泪盈眶:“我、我什么都不缺,我就担心您,我们家少爷以后可怎么办啊?”
是啊,好端端的工作辞了,他以后可怎么办呢?
宋知时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第4章 回家
重活一次,他已经不是那个分不得清好赖的小少爷了,他知道顾淮是一心为自己着想的,无论如何,得先回去跟人道个歉。
现在距离他俩“离婚”还有两年多呢,顾淮应该……应该暂时会原谅他吧。
然后自己要重新找工作,安安稳稳地度过运动最后几年,想办法跟大姐二姐还有远方的爷爷团聚,一家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
宋知时安慰宋多:“没事的,我可以的。我先回去跟顾、跟你顾大哥商量一下,然后再作决定吧。”
宋多有点吃惊:“您要走啊?”
宋知时点点头,然后起身收拾东西:“嗯,在你家住了好久,辛苦你照顾我了。”
宋多自然拦不住宋知时,只能乖乖地把人送到车站。
顾淮的部队在河洛下辖的扶岐县,从市区坐车回去要三个小时,每天只有两班车。
在跟宋多依依不舍地告别以后,宋知时踏上了前往扶岐县的路。
摇摇晃晃三个小时,还时不时要接受来自鸡鸭鹅禽的屎尿味和人群汗臭味的洗礼,宋知时感觉自己快吐了,还好刚刚只是喝了米汤,现在早就消化光了。
在县城诸多拖拉机中,宋知时又花了五毛钱找了一辆牛车,把他送到了部队的家属院。
夕阳西下,看着熟悉又久远的家属院大门,宋知时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家属院
河洛的夏天白日很长,下午六点太阳都挂在天上,男人们却要到天黑了才能回家。现在又是暑假,孩子们都出去野了,闲来无事的女人们只能凑在一起边干活边闲聊。
不知道谁突然提到了儿女亲事,本来兴致淡淡的女人们一下子提起了劲儿。
“诶,听说了吗?那个谁又吵架了,好几天没回来了。”
“知道,大少爷嘛,就是作啊。”
话里话外说得是谁,不言而喻。
“要我说,也就顾营长脾气好,这种人也要。”
“这要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那我也没话说了……结果是个男人,也不知道顾营长的爹娘咋想的,这不是成心要断孩子前程嘛。”
“人现在退了,别叫顾营长了。”
“你们还别说,我之前还想把自家侄女介绍给顾淮来着。唉,差了一步。”
“秀梅,你说呢?”
刘秀梅不及防被人提及,却丝毫不慌,她不想插嘴此事,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男人是顾淮的直系部下,她要是在背后嚼舌根子,让她男人知道了,指定得收拾她。而且她还知道一些小道消息,今年他男人还能再上一个台阶,这时候绝对不能落人口实。
“我看小宋这孩子挺好的。再说了,那是人家小夫夫之间的事情,他们要闹就闹去呗,跟咱们也没多大关系。”
接着,刘秀梅作势收了收东西,准备回去:“行了,太阳快落山了,孩子们也要回来了,大伙儿都回去做饭吧。”
宋知时没想到,自己才刚回来就听见有人背后嚼舌根子,当事人还是自己,一时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众妇女撇了撇嘴,她们也知道刘秀梅嘴巴一向紧,想从她嘴里套内幕,那绝对没门儿。
女人们收着收着,一个青葱少年步入她们的眼帘。
少年眉眼清俊精致,肤色很白,在阳光下莹润得发光,鸦色的睫毛长得过分,一双大眼黑白分明,透露出纯洁干净的稚气。他身着时下最流行的的确良白衬衫,一条军绿色的长裤包裹着又细又长的双腿,仿若夏日里的一阵清风向众人袭来。
哎哟,这不就是顾淮家那个契弟嘛?
抛开别的不说,这小子长得倒是俊,怕是十里八乡都挑不出这么好看的小伙子,可惜家庭成分太差,性子也不好。
她们前脚还在别人背后说闲话,后脚就撞上了正主,也不知道对方听见了多少,饶是平时泼辣的女人,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装聋作哑。
宋知时知道大家关系不好,却也没想着上前套近乎,倒是其中有个看着眼熟的嫂子,他便向对方点头,示意打过招呼了。
刘秀梅受宠若惊地回礼,心中不由庆幸,还好刚刚自己什么都没说。
军区家属院都是一排一排的小平房,每排八间,每家分两间,房前有个小小的院子,可以养一些家禽或者种点菜,在这个特殊年代里,这可都是特权。
之前顾淮充分发挥干部精神,把好的房子留给困难家庭,自己则选了偏僻背阴、独门独户的房子。所以自家这个院子特别小,他自己又不会收拾打理,导致扫帚簸箕垃圾乱糟糟地放一起,院里的小自留地里杂草丛生,墙角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树枝木棍和一些稀碎的煤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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