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他愿意的话,未尝不可,”齐让说完看了江维桢一眼,“倒是你,先前专门从北关赶回来是为了替我解毒,现在我身体好差不多了,你也该回去了,外祖年纪大了,军中的事你也帮他多分担。”
“我怕我前脚离开都城,你后脚残毒发作醒不过来,”江维桢耸了耸肩,“军中的事儿有阿瞳替我分担,我回去了也不过是去医帐帮忙……近来无战事,平日的头疼脑热也用不着我出马。”
齐让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知道江维桢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体内那点已经无关紧要的残毒,更是不放心在当下这种境况下,将自己独自留在皇城。
尤其在明知自己从未真的放弃过拿回皇位的情况下。
但他们之间有些话是不必说出口的,所以只是拍了拍江维桢的手臂,转了玩笑的语气:“那你一直在这儿守着我,就不想阿瞳?”
“想是自然想的,”江维桢十分坦诚,“所以上次我上次寄信回去,问了她要不要回都城待上一阵。江家旧宅这么多年一直有人打理,她这个女主人也该回来看看。”
“回来都城……也好,”齐让想了想,而后点头,“算算也八九年了,当年坤宁殿的宫人早已遣散到各处,仅有的几个知情人也早不在都城,只要不和许家人照面,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回来,她好不容易摆脱了许瞳的身份,在北关过了几年自在日子,”江维桢深吸了一口气,“回到这里总会想起那些尘封已久的过往。”
齐让了然:“那就让她自己决定吧。”
说话间,殿门开合,头上顶着块布巾盖着湿漉漉的长发的许戎跑了进来,瞧见软榻上的齐让,弯了弯眼睛:“太上皇!”
齐让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才洗完澡,小心着凉。”
“好!”
许戎乖乖地爬到软榻上,先扯了一旁放着的薄被盖到齐让身上,而后挨着他身边坐好,拉过薄被的一个角将自己也盖在里面:“这样就不会着凉了。”
全程在旁边被无视的江维桢伸手捏了捏许戎的脸:“他成日里只会让你练字让你读书,怎么还和他这么亲近?”
“我喜欢读书练字,”许戎说完扭过头看了齐让一眼,“我也喜欢太上皇。”
江维桢忍不住觉得好笑。
小孩子大概自有一套判断标准,虽然说不出逻辑和原因,全凭本能。
大概是被许励警告过,其实许戎起初对齐让是有些怕的,总是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表情。可是没几日,大概是从齐让开始教他写字开始,他对齐让就逐渐亲近起来,和之前一样乖乖听话,却明显没了先前的顾虑。
甚至因为发现齐让身体不好,开始用自己的办法来陪伴照顾他。
有好多次江维桢推门进来,都看见这一大一小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一个看书,一个练字。明明没有多少交流,却莫名地觉得心安又和谐。
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父子。
这么想着,江维桢伸手揉了揉许戎还湿漉漉的头发,顺手把旁边小桌上的书放到他手边,又看向里侧的齐让:“我去煎药了,给你倒杯茶?”
“嗯?”正侧头听许戎说话的齐让抬起头,跟着轻轻笑了一声,“算了吧,接下来几天我可能都不想再喝茶了。”
第十七章
天还未亮,暖阁里一片昏暗,一时辨别不出到底是什么时辰。
齐子元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甚至恍惚以为还在梦中,愣愣地瞪着床顶看了一会,才想起自己是被渴醒的,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坐起身去拿床边桌上的水。
这还是他第一次体验到宿醉的感觉,虽然只喝了一盏酒,但这种头疼、反胃、手脚发软、晕头转向的感觉应该是一样的。
所以就说,果然还是不要随意饮酒。
隔夜的水的早已凉透,顺着喉管慢慢下滑,让齐子元舒服了不少,只是那种晕乎乎的感觉还没有消散,意识虽然清醒了不少,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
他放下水盏犹豫了一下,没想好是倒头再睡一会,还是出门看看外面是什么时辰。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推开紧闭的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然后被坐在床边的齐子元吓了一大跳:“陛下?!!”
“陈敬?”齐子元揉了揉额角,“什么时辰了?”
“刚过寅时,离早朝还有一阵,”陈敬说着,换了桌上的壶,替齐子元重新倒了温水,“您可以再睡一会。”
齐子元接过水盏,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今日还要上早朝?”
陈敬小心地打量他的神色,试探道:“陛下今日不想上早朝?”
“朕还可以不上早朝?”齐子元愣了愣。
陈敬一时语噎,勉强笑了一声:“陛下若是不想上早朝,自然是可以不上的。”
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要是一个皇帝连上不上早朝的选择权都没有,也没有诗词里那句“从此帝王不早朝”了。
但是……自己又不是人家那种皇帝。
齐子元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最后叹了口气:“算了,起都起了,还是去吧。这个时候列位臣工应该已经进宫了,总不能让别人白跑一趟。”
陈敬瞧着他依然满脸困倦的样子,安慰道:“郑太傅着了凉,今日不能入宫,所以早朝之后陛下能休息一阵。”
“真的?”不用回来上课也算是有个期盼,齐子元眼睛亮了亮,“那就照常早朝吧。”
虽然意念上是想要坚持早朝的,身体力行的时候多少有点勉强。
尽管起床后先喝了陈敬专门让人准备的解酒汤,坐到龙椅上的时候,齐子元还是头疼的厉害,不知道是不是也跟前夜做了一整宿梦睡得不怎么踏实有关。
对比阶下那些起得更早、比自己年岁更大却依然神采奕奕的文武百官,齐子元觉得自己真正适应古代生活还需要很长一段路要走——要是能不走就更好了。
早朝是一如既往的枯燥,前一日大念贺词的文武百官到了早朝上就变得格外的严正且专业,启奏的时候一板一眼,直听得齐子元原本就没完全清醒的脑袋愈发迷糊,以至于听完前日那位给自己敬了酒的表叔父齐坤长篇大论一般的禀奏之后,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在说什么?
然后就真的问出了口:
“什么?”
一时间,大殿之上鸦雀无声。
齐子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虽然自己本意只是想对方重复一遍,但在当下这种身份和场景下问出口,怎么都像是不赞同的诘问。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再补充几句,缓解一下此刻莫名紧张的氛围,齐坤终于又开了口,重复了刚刚的禀奏:“臣奏请,恢复齐穆棠怀王爵位。”
齐穆棠?
齐子元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会,隐隐地想起这位论起来算是祖辈的宗亲,好像是七八年前被齐让废掉爵位,贬为了庶人。
所以这个齐坤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想为他恢复王位?
对这个可以算得上突兀的奏请,文武群臣也是反应各异。
有的人异常安静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也有的在回过神后立刻出言反驳,一时之间殿上的气氛好像又回到了登基那天。
眼看这争执好像刚享受了不到一刻钟清静的齐子元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轻轻咳了一声,缓缓开了口。
“表叔父刚刚说,要恢复齐穆棠怀王爵位,”他向前探出身子,看着齐坤的眼睛,语气困惑,“为什么?”
阶下的争论戛然而止,被反问的齐坤一时语噎,顶着满殿的瞩目,半天才开口:“臣只是可怜齐穆棠年过古稀年老体弱,其膝下子女或早逝或被流至边疆,无人来赡养。陛下不知道,自入冬之后齐穆棠家里只能用灶炭来取暖,生了病也没有银两请大夫,实在是可怜。臣请念在齐穆棠也是宗室血脉,又算是陛下叔祖的份上,宽宥其罪,让其恢复爵位,安享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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