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并排下楼,来到餐厅。
裴家夫妇已经离开,佣人也在他们落座后走出了餐厅,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在裴家生活了三个月,裴令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瘦弱了。吃饱穿暖,本该发育的身体也就跟上了进度,稍微长高了一点,看着终于像是十岁的孩子。
裴令的意识审视了自己很久,还是觉得他无论再怎么变化,在这座宅子里都会格格不入。
虽然他和裴予质一样,穿着同样昂贵的校服,但任何人看见裴予质的第一眼,都会觉得这是哪家企业的继承人。
而看见裴令,只会认为这是街边捡来的野小子。
裴令喝了一口温热的甜牛奶,放下玻璃杯时,杯底与桌面磕碰,在寂静中发出了突兀的响声。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裴予质。裴予质吃东西时非常安静,垂着眼,仿佛在一丝不苟地做着什么任务。而且不是个轻松的任务,专注到即使听见杂音也毫无反应。
“哥。”裴令突然开口。
裴予质轻轻放下刀叉,安静至极,随即抬眸看他。
他说:“老师布置的功课,我没做完。”
裴予质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因为明显思考了片刻。
“没有关系,”裴予质说,“老师会体谅你的。”
“可是会给裴家丢脸,先生和夫人会不高兴吗?”裴令故意问。
少年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似乎有些反感。
“我想他们不会知道这件事。”裴予质说。
“那你呢?你会不高兴吗?”
裴予质不再看他:“我不在乎。”
意识中的裴令忽然想起来这个时间点了,应该是来到裴家的第二周。
养父母替他办好了入学,和裴予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即使他比裴予质小了两岁,而且受教育程度在那个学校里乎文盲。
不需要人告诉裴令,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是裴家少爷的人形玩偶。
但是裴予质不喜欢玩具。
裴令从裴予质的冷淡中看得出这点,他从小就最擅长看人脸色了。
突然的一声猫叫将裴令从清醒梦中拉回。
他心跳有点快,睁开眼,窗外依然一片黑暗。掏出手机看了看,竟然才过去半小时,此刻是凌晨三点。
裴令睡不着也坐不住了,他想起房间后面那片草坪和水池,拿起外套披上,打开了窗户。
没走正门,他直接撑着窗台翻了出去。就是窗户有点高,跳下去的时候差点崴到脚,腿也差点被震麻。
……裴令还是没习惯自己换了副身体,宋泠的体质很不适合做这些动作。
手腕的伤有些疼,但好在没有流血,他也就不在意了。拢了拢单薄的外套,朝着远处隐隐约约的水池走去。
穿越了一大片草坪,他来到一片树林边缘,在水池边的长椅上坐下。
长椅的位置很巧妙,从楼上看刚好会被树木挡住,而不远处的路灯也恰到好处添了一丝光亮,不至于一片漆黑。
是个很适合发呆的地方。
裴令其实很喜欢发呆,这是他改不掉的习惯,但从小到大很少被人看出来。
就在他逐渐放空大脑的时候,耳朵忽地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正在朝这边走来。
谁?
裴令戒备地转头,却发现小径上的身影很眼熟。
那人也终于发现了长椅上有个人,同样吓了一跳,率先开口问道:“你……你是谁?”
沈然的声音。
裴令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一世与沈然的初次见面,竟然是在这个时间、这种环境之下。
他没有回答,沈然却似乎想通了什么,身形放松下来,朝他靠近。然后挨着他坐下,一起享受昏暗而寂静的夜晚。
沈然语气悠悠长长地说:“你是花房新来的小孩吧?我好像听二姐提到过,你不会说话……抱歉,不是故意提到这个的。”
这是把他当成花房的哑巴佣人了?
裴令想反驳,却忍住了,因为他闻见了沈然身上的淡淡酒气。虽然气味轻微,但他还是不太喜欢,只能忍住离开的冲动。
小少爷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或许需要一个口风很紧的小哑巴来倾诉,他刚好可以收集到很多信息。
果然,沉默片刻之后,小少爷说:“这张椅子以前是我经常来的地方,看来我很会挑地方嘛,你也喜欢这里。”
“但是我今天回来晚了,不敢进去……我怕大哥在等我,要是知道我跟魏迟一起喝了酒,可能会不高兴的……哎,但是他从来都没有不高兴过。”
裴令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神盯着远处水池里微不可见的波澜,连闪着的光都极其微弱。
旁边的小少爷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裴令的情绪也终于平静许多。他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下一行字。
【为什么要喝酒?】
他将手机递到旁边,小少爷的脸在屏幕光源之下终于露了出来。和半年前订婚宴上没什么不同,就连眼神都依然如初地清澈单纯,只是此时表情有些迷茫,脸颊也多了醉后的红晕。
沈然看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这句话。
随即慢慢地答道:“因为不开心啊,魏迟说不开心的事情可以用酒来解决,小哑巴你不知道吗?也没关系啦,我以前也没试过。”
小少爷清醒时说话就已经软软柔柔的,喝醉后更是黏糊糊的,每个字都带糖一样。
裴令收回手机,屏幕刚好黯淡下去。
他愈发觉得自己与这本小说的主调格格不入……所以才会死得这么早吧?
裴令没注意到自己神色复杂地盯着小少爷,直到沈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猜你想问我为什么不开心?”沈然语气更低落了一些,“今天晚上大家因为我闹得不愉快了,我很内疚。”
内疚?
这个答案在裴令预料之外,但稍微一想,的确很符合沈然善良的性格。
“我对裴先生一点都不了解,但是又一定会和他结婚……这种感觉好奇怪啊。”小少爷停顿一会儿,喃喃自语道,“我以后会喜欢上他吗?”
氛围越来越偏向冒着蓝色泡泡的伤痛恋爱电影,裴令又有些想离开了。
好在他得知了沈然对于这段联姻的态度——相当迷惘。既然这么迷迷糊糊,那就怪不得他引导了。
裴令又在手机上打下一句文艺伤痛经典语句,递给沈然。
【你看起来很不自由。】
虽然是故意这样说,但沈然的确给他一种在自由与妥协之间徘徊都矛盾感。可以不用为了沈家公司而工作,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却又妥协于商业联姻。
现在的迷惘又是因为什么呢?沈家与自由在天秤两边不停摆动,比不出高低?
沈然看清那句话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将手机还给他,然后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自由吗?走丢那几年,我在乡下过得的确很自由……”小少爷喃喃道,“但是现在,好像不可以了。”
裴令没指望立竿见影动摇沈然心境,更何况这人喝醉了,神志不清。他靠在长椅上又等了一会儿,沈然始终没有下文,安静得就像是睡着了。
虽然睡在这里会着凉,但他没那么好心将人抱回去,或者把自己的外套盖在沈然身上。
那都是男主该做的事情,他这个炮灰还是关爱自己最重要。
裴令起身,准备离开。路过小少爷时垂眼一瞥,果然是睡着了,姿势难受地靠在椅背上,发丝有些散乱地垂下。
他收回视线,却突然间反应过来,脚步一滞。
等等……沈然额头上是什么?
和自己额头同一位置,那里分明贴着一张可笑的卡通创口贴。
忽然之间,裴令恍惚感觉已经逐渐淡去的疼痛又清晰了。
破天荒的,裴令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草你大爷的世界意志。
第8章 炮灰的意义
沈然刚迷迷糊糊睡着,就被人摇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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