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代末,富民船厂就修理过一艘挖泥船的泥斗。
这笔订单过来,富民船厂上下都挺高兴——为今后的发展方向,厂里有过一阵争论,军转民听起来处处好,可富民船厂并没有相关生产经验,工人们大多只会造船修船,干的活并不算太精细。
现在的主要矛盾是,眼下富民船厂没有太多熟手工人,老一批工人年纪都大了,新一批又没有什么修挖泥船的经验。
何况送来的这艘船本身也有毛病,以富民厂现在的技术,确实修不好。
之所以产生军转民的争论,也和现实息息相关,要是富民船厂能重现以前的辉煌,订单不断的话,倒不必考虑民用品,可眼下,他们如果连泥斗都修不好的话,厂里也只能走民用品这一条路线。
多数工人还是想继续造船。
别的不说,在船厂干活,说起来都比加工布料面盆这些好听些。
而且他们船厂不是不能造面盆,有钢有炉子,想造什么都行,可那造面盆的厂却是造不了船的。
等泥斗修理开工之后,工人们发现,难点在焊接这一块,以他们目前的技术,泥斗焊得不够结实,再过段时间还是会坏,如果要摸索新技术的话,不谈琢磨技术的时间,要在预定工期完成就很困难。
现在已经快到冬天了,河道清淤就指着这阵子,挖泥船修不好,富民船厂恐怕连地方上的订单都接不到,军转民这条路线就是板上钉钉了。
“咱们厂就没有一个会焊的吗?”
厂长为此都发了一通火。
可发火也没什么用,除非厂长自己亲自上阵焊,可他没这个技术,还是得指望工人们。
到最后,一个前几年接班的小年轻推了推眼镜:“我这儿有一份焊接指南,指南上讲了不少焊接方法,要不咱们试试看?”
对小年轻的想法,工人们一开始有些看不上。
小年轻接的是家里长辈的岗,他爸倒是船坞里的一把好手,可他长得又瘦又白净,一看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他原本也分到了车间里,结果夏天活干得多了,他直接晕在了地上,把一群人吓得够呛。
厂里人都说,这来的不是工人,是个少爷。
不过他人都进厂了,也不可能赶出去,就让他去了妇联做妇女工作,其实就是把他摆在那儿。
他能做什么妇女工作?前两天厂里两个妇女吵架,吵架的人都好好的,他脸上被挠出了两道印子。
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现在是分秒必争,小年轻所谓的“指南”工人们虽然没听说过,却还是停下来,去见识了一番。
“有点意思啊……”
“它后面居然附了不同船型常用的焊接方法,大型油船和集装箱船都有,咱们国内现在有大油船吗?”
“大油船没有,只有中型油船,咱们厂也没有能力产的,大连厂可以。”
——因为目前国内自产的船相对单一,比如挖泥船,比如油船,又比如工程船,甚至包括货船和客船,看似一艘艘在造,可实际上,这些船的型号和所采用的技术相差并不太多。
这个“指南”上所附的,恰好有挖泥船泥斗的焊接技术。
“这能信吗?我以前没听说过有这么个指南。”
“这其实不是指南,是海城交通大学一个学生写的论文,咱们档案室订了这份杂志,我就借过来看了。”
最后,还是厂里最有资历的老工人拍了板:“咱们反正不会,人家既然教了,学学又不是坏事。”
“我都听说了,人家大连厂的焊工都要有船级社的证书,咱们没人家那个技术,总要朝人家靠拢吧?”
说干就干,反正他们有卖不完的力气。
结果才做了一次试验,工人们就发现——好像可行?
焊接说起来是大老粗干的活,可到了实践中,却还是需要一点灵巧劲在的,不是开了,焊头胡乱焊一通的。
有了成功的实践,这篇论文在工人们当中就相当抢手了。
论文写得很细,涉及的船种类很多,焊接手法也很多样化,很多法子富民船厂的工人根本就没有上手过。
就以二氧化碳保护焊为例,他们厂里就没有买二保焊机,机器都没有,工人们怎么掌握方法?
不过对这些在船厂待了不少年的焊工们而言,这篇论文就像打开了一片新天地一番。
挖泥船船斗的焊接任务完成了,工人们对“指南”的研究却没有结束。
那份杂志现在在年轻工人手里很受欢迎,因为他们识字更多,一些年轻人不太乐意对老工人低头,认他们做师傅学技术,他们反倒愿意自己私下里学。
写给杂志社的信也如同雪花一样飞了出去。
这个周一,《船舶质量与标准化》杂志社的编辑依然从传达室背了一纸箱信上楼,他的同事凑过来看了一眼:“还是这么多信?”
那篇讲焊接的文章发行没多久,他们杂志社就陆陆续续收到了全国船厂的工人来信,有问问题的,也有讲述自身实践的,还有要求和文章作者当面交流的。
他们收那篇论文的时候就觉得文章的实用性很强,却没有想到,居然能在船厂工人群体引发那么大的反响。
自从杂志社创刊以来,这是第一次收到那么多信件。
“这真是学tຊ生写出来的论文?”
“海城交大的学生真能干啊。”
第48章
上报
信是被出版社的编辑们收了, 但问题在于,编辑们回答不了那些问题, 工人们纯粹表达喜欢倒还行,那也是对他们工作的认可。
可工人们的投稿都奔着专业去了。
写信给杂志社的除了船厂的工人们外,还有好几位高校老师和学生,他们把信纸叠得整整齐齐,在纸上写下一排排字,还有带图来询问的。
“这些信具体该怎么安排?”
这个年代,编辑们可不能把读者来信傲慢地扔在一边,他们做杂志的态度认真,读者的来稿来信也都很认真。
林叙这篇论文刚发来杂志社的时候, 因为这是一篇大学生的论文,它写的内容却不是理论性质的,而是实践性很强的那类——这类论文通常来自船厂和研究所, 编辑们曾犹豫过该不该发。
最后, 经过参阅各种资料佐证, 以及邀请杂志社所属的研究院人员实验,将结果一一认证,确定了论文的真实性之后,这篇论文才上了杂志。
当然, 林叙本人虽然只是大学生,他的指导老师温昉在业内却有些名气,以编辑们对交大船舶系的了解,交大那边应该不会允许学生胡乱投一篇论文过来。
“所以还是得恢复高考, 去年之后, 咱们收稿的质量明显提高了。”
前几年虽然大学正常办着,课也正常上, 但教授老师们都处在一种不安稳的状态,自身也没有搞学术的心情,在他们船舶领域,教学、研发、船厂运行……方方面面都受到影响。
教学和实践都是一条线上,一方停滞,另一方必然受影响。
……
编辑们思量着该怎么处理这批信件,商量了许久,最终还是主编正式拍板:“咱们先把信筛选一遍,涉及专业问题的全部寄回交大。”
事实上,这些信大半不是写着玩,而是抱着求知的态度写的,因而这段时间里,寄到交大船舶系的信堆成了小山。
林叙和温昉两人面面相觑:“这都是寄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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