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漱阳迟疑地收回目光。
嗯……应该只是在陈述事实吧。
化妆师没有停下话茬,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现在的阿纳托利和以前差别可大了,以前的黑手党只要加入就几乎没有退出的机会,甚至只要有这个念头都会被视作背叛,然后‘叛徒们’就会遭受整个阿纳托利的打击报复。”
“但现在阿纳托利再招揽新人就不一样,基本已经改为合同制了,比如我。”
她放下手里的卸妆巾,看向镜子里脸蛋白净的男孩,微笑道:“我就是所谓的合同工?当然,这种合同也不是谁都有资格签的,肯定要先查一查你是不是对家派来的卧底,有没有当叛徒的潜质什么的。”
她拍拍江漱阳肩膀,示意已经卸完妆了,然后看了眼旁边早就整理完但还坐着等人的仇岭,笑容难得灿烂了些:“不过这些事就算不是机密,我们也不会随便对外说的。”
“但你不一样。”她拖长声音,调侃道,“你和我们小老板都认识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的,有什么好遮掩的。”
江漱阳:“……小老板?是说仇岭吗?”
认识这么多年又是怎么回事,他俩不才刚认识没一个月吗?
化妆师动作利索地收拾桌上的东西:“对啊,大老板是仇岭的父亲,小老板就是我们仇岭少爷咯。”
“好了,你们换了衣服就可以直接回去了,都零点了,早点回酒店休息吧。”她摆摆手,潇洒地转身离开。
“……”
江漱阳转头看向仇岭:“解释解释?”
江漱阳又不是傻子,联系之前仇岭提到的“知道青阳”、“知道青山中学”,以及化妆师刚刚说的“认识好多年”、“知根知底”——他还听不出什么意思就怪了。
“差一点在青山中学读书?”他的语气并非质问,更像是意外抓到狐狸尾巴后若有所思的反问,“你不是因为这个才知道青山中学的吧?”
他笃定道:“我们以前见过?是我读初中的时候。”
仇岭丝毫不逃避他的目光,依旧直勾勾地同他对视。
闻言,他没有停顿也没有犹豫,像是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般的,点头道:“嗯。”
江漱阳得到肯定答复后反倒更困惑了。
他杵着下巴嘀咕:“初中的时候见过?也不是青山中学的学生……那是什么时候。”
他抬眸看了眼仇岭:“可别是擦肩而过的那种见过吧。”
“……不是。”
江漱阳:“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初中的事……都过去八九年了!”
他心虚地别开脸,忽然想到什么,开口确认道:“你那会儿是蓝眼睛吗?”
仇岭摇头:“没有现在这么蓝。”
江漱阳隐隐约约捕捉到一些记忆。
他看了眼仇岭的头发:“你那时候……烫了卷毛?”
仇岭板着脸,但还是认认真真地解释:“没有,我是天然卷,平时都是拉直的。”
因为公司给仇岭安排的人设是“高岭之花”,并且仇岭本人的性格和长相给人的感觉确实很高岭之花,但谁家高岭之花有一头蓬松又可爱的卷毛?
于是,仇岭大多时候的造型都特意拉直了头发。
江漱阳终于想起来,他眼睛陡然睁圆,说话声调都上扬了,那些昏昏沉沉的困意一瞬间烟消云散。
“——你是那个,小哑巴!”
仇岭肉眼可见的脸色明亮了许多,虽然声音听上去还是冷冷的,但眼神克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高兴,两相对比便显得他冷淡的语调像在故作矜持。
“是我。”他望着江漱阳,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抱怨,听上去只是陈述,但感觉这委屈劲儿不小,“你之前都不记得了。”
江漱阳也没辩解,因为……他确实是记忆有点模糊。
初高中的回忆在他印象里大多都是灰蒙蒙的,人事景均是如此。
而在他十三岁时意外认识的这位“小哑巴”,也仅仅与他相处了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
九年前的两个星期……又恰好是他印象里不太美好的那段时间,淡忘在脑海中可太正常了。
他笑着拍拍仇岭的肩膀:“好吧,我的错,原来不是小哑巴,是走丢的小毛子啊。”
仇岭注视着江漱阳,这眼神专注到有些执拗。
他和江漱阳是同龄人,同样是大学刚毕业的年纪,他从十三岁开始作为练习生签约公司,训练不到半年就成团出道,几乎从没正经待过学校,都是靠家教老师和自学,至今出道已九年有余。
由于语言不通,最初他与团里其他成员有不小的隔阂,唯一关系不错的就是当时十六岁的贺嘉忱。
仇岭性子从小就冷,一个人闷不吭声地在练舞室能待一整天,当时公司里不少人都觉得这小孩怪阴沉的。
他是团里唯一一个签约公司以前零基础的成员,而他在声乐rap上的天赋都只是平常,舞蹈天赋尚可,但他仍然要花更多的时间练习才能跟上同伴的脚步。
他虽性子冰冷,但人非草木,也是会累会难过会低落的。
只是小时候在俄罗斯的经历让他习惯掩藏自己的情绪,每到这时候,他总会想起青阳的那个少年。
他总想着,再努力一点。
等他语言学流畅了,在华国稳住根基了,不用担心阿纳托利的仇家伤害他亲近的人以后——他一定,要去青阳见江漱阳。
然后,他希望就此再也不分开。
这是十几岁的仇岭无法割舍的执念。
那执念日久弥坚,本该随着时间推移而减淡的记忆却一年比一年清晰。
乃至后来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仇岭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无数人为他欢呼,向他献上最赤诚无私的喜爱。
他疲惫地喘着气,汗水顺着额头滑进眼球里,他忍不住想,如果那个人出现在台下就好了。
这些想法越堆越多,以至于某次魔鬼行程中,仇岭几乎三天没合眼地站在舞台上,跳完几曲完整的快节奏独舞后。
他累到出现幻觉——
他好像回到那年夏天,盛大的晚霞之下,那个小少年毫不犹豫地拉住他的手,对他说:“跟我走吧。”
仇岭在舞台中央闭上眼,平复着急促的呼吸,黑暗朝他汹涌而来,他第无数次地陷入那场夏日的梦境。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累晕过去。
……
…
九年前,由于阿纳托利的首领更迭,家族内忧外患,仇岭在管家的保护下从俄罗斯来到华国,却又因为路途的意外,与唯一的熟人走散。
年仅十三岁的仇岭流落在陌生城市的街头。
他语言不通,身无分文,为了保证出国路途的低调顺利,他穿着简单,没有携带任何昂贵物品。
所幸在混乱地带长大的孩子总有几分能吃苦的韧性,他勉强维持着生存流浪了三天,胃部的灼烧感比头顶的烈阳更加折磨人。
他最后走到一条阴凉的小巷,缩在垃圾桶旁的纸盒边上。
那阴影几乎把他吞噬了。
疲惫的孩子沉沉地睡了一觉,半梦半醒间,他听到熟悉的动静。
是拳打脚踢的声音,不过比他记忆里的要小很多。
他安静地睁开眼,然后,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少年。
第50章
那少年靠着墙,眉头皱着,不太高兴的模样。
他脸上有伤,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夏季校服,或许是因为打群架,校服上沾了不少灰尘,露在外面的手臂也有蹭伤的痕迹。
十三岁的男孩子还没到发育抽条的年纪,脸颊还带有薄薄的婴儿肥,宽松的校服套在身上,依旧能看出这小孩很瘦。
而且很白,眼睛很漂亮,像小姑娘。
仇岭睁开眼时,这些孩子的群架已经到尾声了。
他目光缓慢地移到巷子口的其他小孩身上,或许也不只有小孩,里面有一两个个子高的,看上去像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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