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不见朝臣,只令卫英传出一旨, “朕之疾不可劳。以朕意达内阁, 天下事重, 令首辅与阁臣审处之。”
没有皇帝干预, 在首辅授意下, 吏部很快组织了一场急选,从一众青年干部里择了合适人员补齐六部之缺。
新一界内阁班底,包括苏训在内, 都是激进的改革派。
是以南直隶诸多新奇做法, 首当其冲被拎上日程。
中古版扫盲在顾劳斯不造的时候, 如火如荼推开。
拼音、简体、数理化……一整套小学课本纳入官学体系, 不惑楼作为私学典范、官学补充,也趁势而上, 遍地开花。
得南直户部吴遇请旨,不惑楼还加增了一项招引良才、申办专利的权限。
为规范不惑楼管理,吴大人还提出一个石破天惊的设想。
另增设一套名目为“自收自支”的官职体系。
将不惑楼收归官办, 各地分楼可由顾氏授权开办,但须在吏部登记备案,所用人员也须由吏部划定人员职数列入官户管理,但人员俸禄不从户部列支,由各地不惑楼自负盈亏。
至于人员招聘, 可从各地举人、秀才中选取,也可从“揭榜挂帅”的揭榜人中选聘。
此举好处, 一是缓解朝廷压力,二是敦促官员有职但有劳, 激发干部干事创业……额,干事挣钱的积极性。
这份折子一递上来,就叫吏部炸开了锅。
这么新的东西,阁臣们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拿到晨会商议,赞同的、迟疑的、反对的,各执己见,更叫老中青三波人吵得不可开交。
自有那老臣,指着“揭榜挂帅”四个字跳脚。
“自古哪有官身得的如此便宜?叫我等男儿寒窗几十载,不如一个会养蚕的女子?岂有此理!”
“真真是旁门左道,不可与之!”
老大人还套了句谢大人新鲜出炉的锐评,拂袖梗脖子就是不同意。
这般动荡,惊动了老皇帝。
不惑楼在民间、尤其是士子当中声誉空前,他正愁不知拿它怎么办。
吴遇这一招收归已用,无疑完美替他解决了这一大隐患。
如此这般,以后世人感念不惑楼有教无类、文人异士感念不惑楼再造之恩,可都不再感念顾氏,而是感念他神宗!
于是,难得归隐的皇帝出手替这份奏折点了个赞。
一众大臣们瞬间安静了。
至于实行诸事,自是由谢昭这位吏部尚书主持。
书房里,谢大人似笑非笑。
“顾老师公考干久了,连事业编制都不放过了?”
小顾:……
等他一目十行扫完这方案,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咳,这吴遇当真是个触类旁通的人才!
竟真叫他琢磨出体制改革来。
“我发誓我可没向吴大人透露现代编制体系!”
他举手赌咒,什么行政编、事业编、军队编、企业编,他通通不知道!
“但是有一说一,想要发展社会公共事业,引进事业编制、推行体制改革是早晚的事。”
他掰着手指头,“你看大宁科学院第一批占的是行政编,可这不是长久之计,等到这边人才机制理顺,专业人才跟行政力量还是得分流!”
谢昭也不说话,就这样眼含笑意地看着他,直把顾劳斯看成个猴屁股。
尔后他不紧不慢,提笔在折子上朱批一句“旁门左道,不可与之;此策虚妄,恐误国是,望陛下三思。”
顾悄瞅着他下笔,满脑袋的鸡血突然冷凝。
他反思刚刚那番话,确实毫不顾及大宁实际,过于想当然,这般端着现代人的优越感在旧时代翻天覆地,好像……是他自不量力了。
小狗狗想到这,立马耷拉下耳朵。
一股羞臊之意直冲天灵,他放下杯子,撇开眼赌气道,“你就笑吧,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唔……”
他余下的话被堵在口中。
谢昭滚烫的鼻息喷在他脸上。
他迷糊的想,平时那样温润的人,原来凑近了也是滚烫的。
过来好半晌,谢昭才放开他,眉眼弯弯道,“你本来就是这样好的一个人,无论在哪都会发光,叫人目光不由追着你,久久难忘。”
这不是校友们时常拿来夸他这个男神的词儿吗?
咳咳咳……顾劳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大哥,你这商业吹捧一点诚意没有,词儿都能套错!”
迷糊劲儿过了,他金刚怒目,拍案而起。
“去去去,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旁门左道、不可与之是吧?渣男,你都这么说我好几次了!”
他这般容易炸毛,叫谢昭看的有趣。
也不急着顺毛,只拎起科学院琐事与他闲聊。
小狗注意力很快转移。
他们这一科,有了科学院,便直接罢了庶吉士考试。
翰林院?不存在的。
大历三十六年恩科二十多进士还没消化完,翰林院书多人少都不够分的!
吏部铨选?甭指望了。
有谢大人在,吏部文选清吏司多了一条规定,基层工作经验成为每年大选、急选的必要条件。
毕业分配只有两条路,一条进科学院深造,一条下基层历练。
至于这基层有多基?
据前线下基层的部分同志一线来报,他们其中一队去了云南边陲。
孟芹死前,将陈氏私昧的铜矿位置画在纸上,交给了唯一的儿子。孟氏平反后,玉奴脱了贱籍,恢复本名孟时安,这张地图也重出于世。
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货币危机,这铜矿非挖不可。
是以第一队下基层的人,明着是赶赴云南土司支农支教,实则是领旨赴边寻矿去了。
每日在蛮烟瘴雾里穿梭,一边同土司咿呀学语,一边与陈氏余孽斗智斗勇。
必要的时候,还要背着炸药包,一路开山辟谷。
咳,苦,真苦。
传说的矿山并不十分难找,可这铜谁来挖,怎么挖,挖了又去哪里炼,桩桩件件都是大难题。
小林画着满脸的迷彩,猫在山林里。
他盯着不远处的黑矿坑,忖着下巴沉思:深山老林,人烟稀少,难为陈氏绑了这么些贫民、贱籍在这开山,可惜缺衣少食的,个个面黄肌瘦,一天也挖不出几十斤原石。
这产量……实在感人。
这么一想,陈大人掖着宝山搁方徵音跟前装乞丐,也不算全是骗人。
另一队人也没跑远,就横渡了浅浅一条海峡,做了崖州超级稻第一批先遣队。
海中孤岛,放眼望去一片荒芜。
时勇贫穷的老家跟这一对比,都算中上富农。
“有一说一,是因为我穷困潦倒才精准匹配到崖州的吗?”
捏着入职报道单,时勇不由想起赴考前家中无米的窘迫。
他握紧了拳头,黝黑的脸上透出一股子坚毅。
“没关系,既然我们来了,一定也会让这里一起富起来!”
领路的岛民投以一个看白痴的眼神。
难怪新科进士能被派来这鸟不拉屎的流放之地。
指望这地富起来?还不如指望下辈子投个好胎。
崖州生活远比预想的要艰辛。
南海气候湿暖,可旱地多水地少,红壤贫瘠不宜耕种。外加土著民口中可怕的夏季暴风雨,时勇要做的事太多了。
画地围田,开渠引水,沤制底肥改土……
做好一应准备工作,就等着第一批种子寄来,育苗插秧。
忙活完一天的工作量,时勇眺望火红的夕阳,恍惚间产生一种错觉。
“十年科举彷如一梦,要不是婆娘孩子不在身边,我都以为我从未中举,而是真真切切务了半生的农。”
“没事别瞎做梦,咱这务的可是大宁的农,有编的,旱涝保收的那种!”
同下基层的北方小伙拐了拐他,傻傻笑开,“嘿你还别说,果真是一行通行行通,俺这种地的水平马上要比俺爹强了!”
时勇:……
留在京城的,也不松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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