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点也不倒霉(44)
宋煋眼皮沉沉地点头。
宋文律摸摸他冰凉的脸颊,闭上双眼,“那就睡吧。”
宋煋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好像有冰凉的液体落在脸上。
是雪吗?
030轻声说:“是泪。”
宋煋怔了怔。
他听到风雪中,有人在呜咽,声音像在哭。
无声的张张嘴,宋煋觉得奇怪,谁在哭?又为什么要哭?
他觉得自己困了,声音细微说:“宋先生,晚安。”明天见。
宋文律侧耳听到青年的声音,双臂颤抖地将人紧紧搂在怀间,亲吻他的唇角,哭般得笑着说:
“晚安。”
第50章 我做教书先生那几年
时隔五年, 宋文律又回到了江城, 带着青年的骨灰。
他去了郊区的墓地, 里面住着很多人,他的父母, 爷爷, 还有他的爱人。
亲手将青年的骨灰埋进双人合葬的墓地下,宋文律双手沾满灰黑, 脸贴在冰凉的墓碑上,沉默地望着照片上那张年轻风华的脸。
从清晨到黄昏, 宋文律在墓碑前蹲了一天, 快落日的时候,他僵硬地抬起头, 对着墓碑上的青年露出个温柔又苦涩的笑。
他的动作很慢, 手指擦擦被风迷了的眼,从怀里掏出捂了整整一天的日记本,静静看着本子在打火机淡蓝色的火焰下缓缓燃烧,轻声说:“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怕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家伙把自己男人给忘了。”
“这本日记本是你惯常看的,你在路上走慢些,等你看完,哥处理好公司以后的事,就去找你。”
“等着我。”
时间从不会因为任何人的逝去停驻或是加快它的步伐, 春夏秋冬, 三百六十五天, 年复又一年,所有的欢喜与哭泣都在时间的洪流中褪去颜色,变得平淡无奇。
科技进步,时代变迁。
世界的步伐坚定地缓步向前前进,每天都有重大突破在发生,但那些事情对于普通人来讲终究太过遥远。
日子还是平常又普通地过。
又一年秋天,路大刘惊觉起记忆里的少年已然模糊了样子,他彼时已经做了爷爷,两鬓添了白发,正带着路军的小儿子满屋子里玩飞高高,突然就停下了步伐。
小孙子急切的奶声在他耳边响着:“驾驾驾,爷爷,你怎么不跑了呀?”
路大刘回过神,瞧着小孙子天真清澈的目光,摸摸他的头,笑容慈爱。
七月初七那天,路大刘让路军请了假,带他去墓地。
那天天气阴沉,路大刘风湿犯了,腿一直酸酸涨涨地疼。
路军陪他走的很慢,路过几块墓碑,路大刘让路军去鞠了几躬,又缓缓同他说:“这是你阿元叔叔的母亲,这边是他的父亲,还有大哥,他们在当年一场车祸走的,一眨眼,二十多年过去了。”
“当年那场车祸,只活下你路虎叔的老婆,姓沈,跟你阿元叔叔关系不好,拿了赔偿金走后就没了个声息。前年我跟你妈回村里给你奶奶上坟,听人说见过她,好像是沾了赌瘾……”
“这人啊,就不能太贪心,贪心没好报。”
路大刘捶捶腿,停下嘴里的唠叨,“快到阿元叔叔的地方了,走,咱们去看看他。”
天气阴沉地厉害,渐渐起了雾。
他们走到离合葬墓前不远的地方,路大刘眼神不好使了,眯眼往前看,依稀能看清墓碑上轮廓字样。
“小路,哥来看你了。”他揩揩眼角,一脚踏出去却又猛然顿住。
合葬墓的墓碑上,空出的地方多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墓碑的照片上,少年清隽,男人沉稳,他们的头微微向对方的方向靠着,眉眼带笑,穿透时光。
墓碑旁,中年男人愣在原地。
风一吹过,他泪流满面。
·
“任务目标孤独值清零,任务完成,下一世界穿越中,请宿主做好准备。”030冰冷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宋煋呼吸停止的后一秒,宋文律缓缓亲吻了他的唇,孤独值也在这一刻彻底归零。
任务总算没有失败。
像是有道清风在脸上拂过,宋煋模糊的意识逐渐变得清醒,他费力睁睁眼,隐约有个门牙有豁口满脸褶子的老妪映入他的眼帘,嘴里还不停地说:“人怎么还不醒?还不醒?对了,掐人中,对对对,掐人中……哎,哎哟,睁眼了!睁眼了!我的儿呀,我命苦的儿呀……”
宋煋人中一阵剧痛,他猛地张开眼,把周围人吓一跳。
“醒了醒了,人醒了!”老妪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粗布衣裳,眼泪鼻涕地抱住宋煋往他身上抹,边哭边笑还边吆喝,“我的儿啊,你可算是醒了,你说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留娘一个人可要怎么活。”
宋煋被她勒的难受,闷声咳嗽两下。
旁边有个女人抱着孩子走过来,孩子还在哇哇哇地哭,女人焦急地哄两声乖,上前拦住老妪道:“娘,连平刚醒,您快让他好好歇歇。”
老妪拿着块蓝色粗布帕子擦擦眼泪,先是骂了两句李家人,然后颤颤巍巍地被女人扶出门。
宋煋耳边终于清净下来,他喘口气,从床上做起来。
后脑勺有点疼,伸手摸摸还有些肿。
沉默地打量起四周的摆设,有两张半新不旧的木桌木椅,一两件古代样式的衣服搭在木架上,门半掩着,往外看像是个四合院,能看到几只肥噜噜的老母鸡在地上啄米吃。
宋煋还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身体似乎也不是自己的。
正怀疑是不是穿越,很快有一堆记忆便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脑海。
这具身体的主人名叫宋连平,今年刚满二十,性格温和内敛,是宋家唯一的男丁,他爹宋屠户在他幼年时进城运送猪肉的路上遇了强盗一命呜呼,剩下老娘崔氏养蚕纺线把他拉扯大。
宋连平头脑聪明,读书不错,年纪轻轻十八岁便中了秀才。他学识好,如今在四方镇的一家私塾里当启蒙先生,按月可以拿到十两月例。
宋连平上面还有个姐姐叫宋连玉,前年刚嫁了人。
前不久,宋连玉带着不满三月的儿子哭哭啼啼从夫家跑了回来,一问缘由竟是家中婆母要做主给她相公娶平妻,娶的还是她婆母的娘家侄女,她相公的亲表妹。
宋连玉忍不下这口气,回到娘家一住半月,夫家人按捺不住终于寻上门。
提起宋连玉的夫家,她相公名叫李庆生,家里在镇上有间绸缎铺子,因为生意一直都是李庆生的弟弟李庆年在打理,所以李庆生就显得格外为人木讷,沉默寡言。
当时李庆生找上门,与宋连玉拉在门口扯时恰巧被刚下学的宋连平撞个正着,宋连平上前劝合,却不料劝架中途意外被李庆生用蛮力挥到在地。
宋连平后脑磕到石头,于是便没了命。
宋煋刚从宋连平的记忆里挣脱出来,突然里脑海里响起一道欢快的声音:“煋煋,煋煋,你醒啦!”
宋煋怔了怔,“你是谁?”
030的欢快戛然而止,结结巴巴说:“煋煋,你,你不会把030忘了吧?”
宋煋拧眉,觉得头疼。
030不愿意相信,接二连三蹦出几个人的名字:“路大刘?苏杭?卢飒?臭臭?”
见宋煋依旧眼底茫然,030又说:“宋文律!这个人你总不会忘记了吧?!”
宋煋听到这个名字,脑袋一痛,心也跟着揪到一起,他眨眨眼,眼睛有点发红,却不懂是为什么。
过了一会儿,030小心翼翼问:“记起来了吗?”
宋煋沉默地摇头。
030还想说点什么,可到头来又顿住。
它能说什么呢?
好像无论说什么都会让事情变得很难过。
其实不记得也挺好。
索性,030干脆重新来了一次自我介绍跟任务介绍。
它刻意忽略掉上个世界的事情,告诉宋煋要如何完成任务。
宋煋听完后,表情平淡,“宋文律是谁?”
030:“……”煋呐,你不是全忘了吗?又提他干什么?
可能是这个名字给自己带来太多的熟悉感与悸动,宋煋记忆里依稀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他能想象出对方温柔的眉眼,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对方的模样与长相。
片刻后,宋煋脑中划过一道尖锐的疼痛,他恍惚一阵,捂住额头轻声说:“我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顿了顿,他问,“系统,你能告诉那我是什么吗?”
030沉默半晌,语气丧丧:“……煋煋,我很抱歉。”
第51章 我做教书先生那几年
日头正值后晌, 宋煋躺回床上缓了片刻就热得浑身细汗。
他从系统口中得知这是自己穿越的第二个世界,但在第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他却大多不记得了, 想要问, 系统反而对他三缄其口。
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宋煋侧耳听吱呀一声响,老旧的木门被推开。
推门进来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 梳着两个髻,模样不是特别俏, 双颊上有点雀斑。小丫头手里端着碗黑乎乎的中药,脸上尽是小心翼翼的神色, 她弱弱地喊了句先生, 便端着药碗站在床前, 恭谨地垂着头不动了。
宋煋闻着药味, 眉心拧紧,不喜欢那股涩味。
进屋的不止小丫头一人, 她身后还跟着个老妪, 见着宋煋躺在床上发呆, 一双小脚不是很利落地走到床前,伸出一只比树皮还干的粗糙手掌摸上他的额头,又盖在他的眼上。
老妪的声音响起, 却是偏声跟那丫头说:“把药放桌上,你去连玉那里帮忙看着小少爷去。”
小丫头下意识看一眼宋煋, 轻声说:“是。”
老妪眉头皱了一下, 头也不抬地把小丫头打发走, 复又抬手亲自端过药碗,眨眼就落了泪下来,瞧着宋煋苍白虚弱的眉眼,后怕道:“我苦命的儿,身上哪里难受千万跟娘说,这是你姐姐请镇西头的大夫开的安神汤,说你喝下便能大好了。”
宋煋终于看清老妪,见她头发花白一半,额头上根深的横纹堆叠在一起,一条眯缝眼里正落着浊泪,瞧着不像个十分好相与的老妇人。
也是宋连平的亲娘崔氏。
至于方才被崔氏打发出屋的小丫头,名字叫喜梅,十三岁的稚龄,也是宋家煮饭婆子的孙女,平日里除了跟着婆子喂鸡喂鸭洗衣打扫,多是跟在崔氏身边,贴身伺候。
虽说喜梅是贴身伺候的丫头,但崔氏显然不是很喜欢喜梅,不是说喜梅伺候的不好,而是这伺候她的丫头年龄渐长,就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不过哪家少女不怀春?其实这要是放原身十六七岁的时候,能有个丫头帮着儿子学习些房中事,崔氏还挺乐见其成,可那会儿原身一心苦读圣贤书,压根没那心思不说,崔氏又怕耽误儿子前途便一直压着让原身娶妻纳妾的念头。
后来原身考中,回镇上做了教书先生,体面又风光,崔氏的眼光也就跟着长远起来。
她要为儿子寻一门好亲事,便不能让儿子随便纳人进房,娶妻才是要紧事。
因此,喜梅那点儿小心思在崔氏面前自然也就变得碍眼了。
崔氏眼睛不好,待宋煋坐起把药喝完,又坐在床边哭了半晌,一边说他们娘俩识人不清,一边骂她那李家姑爷。
妇人的嘴皮子上下一合,全是些乡里村人的荤话,不得听。
沉默一会儿,眼见着崔氏那两条眯缝眼要哭坏,宋煋来不及压下喉咙里的苦涩,声音干哑模糊,学着原身的这时应有的语气道:“娘,您别哭,儿子没事,当心眼睛。”
崔氏听了,抹了眼泪擦在袖摆,转哭成笑,抓着宋煋的手臂,念念叨叨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娘眼睛没事。”顿了顿,崔氏又摸摸宋煋苍白的脸颊,“平儿待会想吃什么,娘让王婆给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