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他会飞(2)
春天不会来到边境,更不会来到山顶。
小王爷留下的花没有成活,他们歪头搭脑的在道士挖来的土里枯萎腐烂,和黑黢黢的泥土融为一体。
而小王爷也没有回来。
清霄从不觉得寂寞,他生于孤山,长于孤山,他与长剑和积雪为伴,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处山石,熟悉每一股吹过山涧的风。
他更不该觉得寂寞,他是天生的剑客,剑为道,道为剑,天地人间繁华十里原本就与他毫无关联。
可他罕见的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小王爷终于又上山了,他梦见身披战甲的小王爷满身血污,染红了山路的积雪,倒在了他的面前。
他在天明前清醒了过来,淡去的月光落在床头隐隐震颤的长剑上,他坐去床边,握上斑驳古旧的佩剑沉吟许久,最终起身披上了素色的道袍。
——他要下山了,不是平日里打劫口粮的那种下山,而是去西境。
他要去小王爷去的西境,兴许路上他还能找到一份芝麻酥饼,到时候他们一人一半,也算公平。
第3章
清霄不认路,他照着日落的方向走了十日,路上所见的只有草草收殓的坟茔。
他到西境时,战事已经结束了,血水浸透的土地被勤劳的农户开垦成新的农田,倒塌的屋舍和边防也都被重新筑起。
穆氏一族立国于中原腹地,强敌环伺,虎豹成群,世代居于边境的百姓早已习惯烽火硝烟,他们是这最平庸无奇的寻常人,也是这个国家最坚韧的屏障。
然而,道士注定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他初入西境之时,一身素白道袍,眉目清俊恍若谪仙,许多人都当他是来超度英魂的慈悲道人,可他并不是。
他背着长剑走遍了西境的每一个角落,神情漠然的路过了那些来不及下葬的将士尸体,他没有生与死的概念,更不明白什么赤胆忠心,为国捐躯。
说到底,他只是孤山上清修练剑的道士,心中只有天地剑道、芝麻酥饼、外加一个令人苦恼的小王爷。
清霄在西境找了两天,一无所获。
人长得好看还是有些好处的,西境的百姓并没有被他的淡漠激怒,反而将他视作了正八经的神仙。
小王爷打了胜仗,虽是惨烈却保住了边疆寸土不失,半个月前,皇帝下旨将重伤的小王爷召回京城行赏,西境的百姓不傻,他们知道小王爷此去凶多吉少。
于是他们争先恐后搜罗出了一切值钱的东西,统统堆在了清霄面前,乞求他能保佑西境,也保佑被召回京城的小王爷平安无事。
——只可惜百姓眼中的神仙自然是不用吃饭的,所以这堆贡品里并没有好吃的。
京城在东边,离西境十万八千里,填饱肚子和找人显然是后者能重要一点,清霄垂着眼帘思考了一下,忍痛决定即刻动身。
可百姓们却当他是不应允,走投无路的男女老少立刻跪去地上将头磕得直响,清霄脊背微僵,被这番场面惊了一跳,他暗自咬了咬牙,只能放弃顺走供案上仅有的两个白面馒头,径直平地纵身跃上半空,运起气劲消失无踪。
从西境到京城,再快的军马也要走上半个月。
小王爷窝在马车里颠了一路,心肝脾胃肺被晃得四处乱窜,身上那几处不算严重的伤都变得严重了起来。
他到京城时,是皇帝亲自来接的,笑起来不见眼睛的皇兄和蔼可亲的将他塞进了皇宫里的小黑屋禁足,美名曰专心养伤。
金銮宝殿,锦衣玉食,小王爷过得索然无味,他一直觉得他的皇兄不是坏人,因为他的皇兄坏起来简直不是人。
汤汤水水的各色补药灌得他一晚上跑三次茅房,白日里还得陪着皇兄批改折子,可怜他之乎者尚且念不利索,却要咬着毛笔勤学苦读,一旦打了瞌睡还会被拧着耳朵薅起来。
皇室的血脉亲情没有外头传得那么凉薄,小王爷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皇兄不曾害他,他与他的母妃都是受中宫母子荫蔽的,穆琮继位后一心铲除朝中顽固奸佞与外戚干政,将他扔去边境其实是想保全他。
而今,朝中肃清,天子掌权,自然也到了他该回来分担的时候,可他早就在军营里野了性子,保家卫国他义不容辞,治朝理政他屁都不想管。
他想念他的清霄道长,尽管他都不确定他的道长是不是还记得他。
有关弟弟被人勾去心神这件事,穆琮知晓一二,他到底是当朝天子,穆珩身边自然有他的眼线。
他也是年轻过的,知道那股头脑发热的冲劲,不过他并没有太过在意。
穆珩是他唯一一个弟弟了,将来是要替他扛起重任的,国事当头哪有什么儿女情长,等穆珩再大一些,肯定会明白这个道理,更何况穆珩惦记那人只是个边境之处的乡野村夫,而今的穆珩是要在京城里落脚生根的,他们两个天壤之别,日后断不可能再有联系。
“——啊啾!”
每每想到这,穆琮总会无端的打个喷嚏,今日这个喷嚏格外重,他久坐桌前正批着折子,一个喷嚏打完恰好闪了腰。
为君王者,必有过人之处,比如预感比较准。
穆琮一个喷嚏打完,清霄刚好抬脚步入了京城的城门。
从西境到京城,他只用了十日,许是懵懵懂懂的意识到小王爷可能有危险,他昼夜兼程,素白道袍满是尘土,脚上的鞋子也几乎磨穿。
偌大的一个京城,比西境还要大上一倍,好在高墙环绕的宫城足够醒目。
皇帝不是好人,小王爷会有危险,至于看守宫城的人应该都是听皇帝的,所以即便去询问他们也不会得到有用的信息。
山下的世界很麻烦,但总归还是有规律可循的,清霄道长在宫门前站定,认认真真的用仅有的常识思索了一下,随后便定下了计划。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再多麻烦,砍完就行。
于是他抽出背上的长剑,缓步走向森严的高墙,古旧斑驳的剑身无法被阳光反射出光亮,看守宫城的禁军头一回碰上青天白日提着钝剑来闯宫门的刺客,即便再训练有素也不免嗤笑出声。
不过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就在他们纷纷握刀搭弓一涌而上的时候,他们感到了一阵风,这风不急不缓,没有夏日的燥热,反倒裹挟着陌生又森严的寒意。
风起风止,短短一瞬,有经验的老兵知道那是江湖高手的剑气,可他们却惊讶的发现自己毫发无埙。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砖石开裂的悉索响声,那响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直到激起了飞扬的尘土,变成轰然坍塌的巨响。
收剑归鞘的道士同他们擦肩而过,轻松的像是随手劈了个瓜,在这一刻,他的确不算是擅闯宫门的刺客,因为皇帝家里没有门了。
第4章
穆琮的腰伤是老毛病了,他从一个刻苦认真的皇子蜕变一个励精图治的君王,政绩突出,能力突出,腰间盘更加突出。
宫门口的巨响传来时,他正趴在御书房的软榻上接受老太医的诊治,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手不抖气不喘,絮絮叨叨的把他扎成了一只刺猬。
穆珩抱臂在侧冷眼旁观,恨不得提笔在他脸上写下活该两个大字。
幼弟叛逆伤透帝心。
穆琮又气又恨,却也只能委委屈屈的绷出咬筋死死咬住袖口,他跟穆珩不一样,他是一国之君,总要有些属于帝王的包袱。
不过他这个包袱背不了多长时间了,因为就在几秒钟之后,还有更叛逆的事情等着他。
地表的震动比巨响先一步到来,九龙冠冕垂下的珠帘忽得搅去了一处,穆琮疼得云里雾里,脑子还未反应过来,扎针的老太医被巨响惊了一跳,手上不稳,直接一针扎向了皇帝陛下雪白的屁股蛋。
“——呜啊!!”
一朝天子捂着屁股惨叫的画面的确百年难得一见,但穆珩却没有兴趣。
他睁大了黑黝黝的眸子,不可置信的乱了呼吸,他太熟悉这个气势了,那与从前将他从山顶击落的剑气一模一样,它夹带着孤山之上的森冷与威严,磅礴得让人没有胆量去回击。
“……清霄,清霄!”
穆珩缓缓吐掉了啃秃的毛笔,呆滞又僵硬的狠狠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清晰无比的疼痛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