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257)
作者:闻笛
时间:2020-12-04 09:53:01
标签:狗血 武侠 古风
随着水桶不断被抛出,本来濒临沉没的大船,竟像是甩掉了一身赘肉似的,缓缓地浮起来,浮得比次船还要更加稳健。
重获自由的头船慢慢向次船靠近。借着晦暗的天光,宋云归终于看清了张独眼的脸。
这人的脸上已经全然看不出一丝慌乱,在漫天飘飞的雨丝中,他居然点燃了一支麻烟,举到唇边,陶醉地啜食。
宋云归眉头紧皱,满面怒容地望着他。
他像是觉察到对面的视线,紧跟着抬起头,开口道:“宋堂主,你不用找了,船底的破绽在出海之前就修补好了。”
宋云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知道船底有破绽?”
张独眼冷笑一声:“宋堂主,你不是答应要赐我们荣华富贵的吗?谎话连篇,出尔反尔,可不像是武林正道的所作所为啊。”
听了他的话,宋云归的神色更加冷峻,就连声音都变得格外低沉:“你没有遵从我的命令,便别再指望我出手救你。”
张独眼勾起嘴角:“哼,还好我没有信你的鬼话,还好我找到了比你更有信用的人。”
宋云归不禁怔住,目光四处搜寻,终于发现张独眼的身后除了几个东风堂主事,还站着另一个船夫打扮的人。
那人穿着船夫的粗布衣衫,浑身被风雨打湿了大半,发丝沾满汗水和海水,黏答答的贴在额头上。
尽管形容狼狈,可他的眉眼却透着说不出的锐气。
金泽也慌了神,指着那人惊呼道:“他怎么还活着?昨晚我的确已经杀……”
说到一半,便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为时尚晚,那人的目光已经越过黑暗,落在他的脸上。乌黑的眸子里仿佛有火焰燃烧,像是要将他烧成灰烬似的。
那人竟是段长涯。
*
本该在前一夜死在火海里的人,此刻却安然无恙地站在对面的船上。
若非冷雨还在拍打脸颊,金泽简直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不出意料,东风堂的队伍里也传出窃窃私语声,他们之中不乏并派前的天极门弟子,对段氏总归有一些感情,他们只是听说段长涯抛下昔日同伴,弃门出逃,背离武林,积重难返,却全然不知道他被宋云归追杀的真相。
像是为了释开他们的疑问似的,段长涯道:“你想杀我,将我逼进山中的谷地,偏偏那谷底有一汪水源,看来是天意不让我亡。”
这番话像是一记巴掌,狠狠扇响了东风堂的颜面。
段长涯沉默寡言,与世无争,并不意味着他会忍气吞声,抛却武人的尊严,纵容旁门左道的恶行。
在那一双张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竟也浮起一丝酣畅淋漓的快意。
金泽惊住了,将视线投向宋云归,却发现一向冷静沉郁的堂主也面露异色,将惊诧与妒恨写在脸上。
是什么时候潜入船上,什么时候和张独眼勾结,又是如何演出,骗过众人的眼睛。
宋云归已经无暇追究,他只是紧锁着眉头,道:“就算你们联合起来演戏又何妨,以为真的能逃出去吗?”
没等段长涯开口,张独眼便已经按捺不住,骂道:“你这没良心的混账东西,老子今天就算死在海上,也要拉你陪葬。”
宋云归摇了摇头,道:“可惜我不打算给你当陪葬。”
在他身后,金泽竟提起一只狭长的炮筒,扛在肩上。
炮筒以黄铜浇筑而成,口径有小臂一般粗,长度则比得上一个十岁孩童的身长,分量惊人,是大军攻城略池才用到的兵器。
就连李捕头也惊住了:“你究竟有什么打算?竟在船上藏纳这般危险的东西。”
宋云归只是冷冷一笑,道:“若想成就前无古人的大事,便不能怕危险。”
头船上的武林人也看清了他的杀手锏,张独眼的声音都变了调,高呼道:“快拦住他!别让他得逞!”
众人再度拉满弓弦,然而,敌人已不像方才那般慌乱无措,东风堂最擅长的便是阵法,立刻有数十人迎上前来,提起手边的重物,结成一张盾阵,将炮手护得严严实实。与。熙。彖。对。读。嘉。
两艘庞然大物在苍茫空旷的大海中对峙,炮手没有立刻瞄准对面的甲板,而是踱到船舷边。他很清楚敌人的弱点,漆黑的镗口毫不迟疑地对准了飘在船底附近的木桶。
火光一闪,转眼间,第一发炮弹划出镗口,坠向海面。
浸在海水中的人们仍旧仰着头,仍旧没有躲避的意思,然而,仅凭赤手空拳,又怎能与攻城略池的重器相抗。
伴随着一声轰响,水面腾起一阵浓密的烟雾。方才扒在凸梁上的铁钩也在撕扯中挣断,末端连着半截绳子,颓然垂落。
烟雾散尽后,海水中的人也没了踪影,甚至连惊呼声都没来得及留下,便被大浪卷走,悄然无息地消弭在黑暗中。
宋云归望着水面上残留的硝烟,从喉咙深处吐出四个字:“莽夫之勇。”
张独眼也怔住了,他的目光拼命搜寻,企图寻到同伴的踪迹,却终究无功而返。
自告奋勇深入敌阵的义士共有五人,是今日第一批牺牲者。
在此之前,所谓夺船不过是逢场作戏,被他扔下水的武林人随即得到了救助,进一步配合他的计划,伺机而动,就连水中泛起的红血,也不过是刺穿鱼腹造出的假象。
但眼前的牺牲却是真实的,炮火重击之下,再也没人能挽救败局,五个鲜活的生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放眼望去,只有几片褴褛的衣衫在白沫中沉浮,和木桶的碎片混杂在一起,像是划过夜空的一群陨星,又像是坠入山涧的一捧流火。
宛如污垢似的斑驳痕迹,是逝去的生命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抹光亮。
一缕残光,点燃了燎原烈火。
船上的人,海水中的人,从四面八方发出呼喝声:“杀了这个狗娘养的!大不了一起死!死也要报仇!”
粗鄙的喊声夹杂着风声,雨声,好似一道无形的光,刺透浓厚凝滞的云层。
黑夜依旧漫长,暴风雨依旧狂躁迅猛,可是,有什么东西自人们的胸中释开,迸发出激昂的力量。
“杀了宋云归!灭了东风堂!夺回我们的武林!”
头船张满了帆,借着风势助力,径直向次船撞来,尽管船尖上竖立着一丈高的利刃,可头船的速度没有减缓半分。
两艘庞然大物的尖端撞在一处,掀起巨大的水花,剧烈跌宕中,头船的船身几乎被撕裂成两半,可船上的人们却如飞蛾扑火一般,往对面的甲板跳去。
宋云归做梦也想不到,这些三教九流、贪生怕死之辈,竟能团结在一起。他们之间的猜忌与背叛,隔阂与仇怨、像是在一夕间被填平了似的,为了一股意气,他们竟将性命置之度外。
他高声命令道:“拦住这群疯子!别让他们过来!”
金泽手里的炮筒已经烫得发红,将他肩膀上的衣料烧出豁洞,他的手掌被灼出一层血泡,尽管如此,他仍不敢放下手里的武器。
火炮轰隆鸣响,落在武林人的脚边,接连炸开。
耸立的桅杆摇晃着倾倒,好似一个不幸殒命的巨人,硕大的身躯轰然砸进海水。木制的甲板也遭到摧残,碎片四处迸溅。毫无防备的人们像稻穗似的,被高高抛起,随即重重坠落,断手断足横飞,血沫如雨而降。
转眼间,武林人死伤无数,空旷的海面化作一片人间地狱。
段长涯睁大了眼睛,望着前方被炮火点燃的天地,他几乎要冲进人群之中,然而,一只手牢牢地拉着他的胳膊,将他禁锢在原地。
是柳红枫的手。
柳红枫站在摇摇欲坠的甲板上,望着前仆后继的人群,道:“让他们停下来吧,如此顽抗,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段长涯却道:“倘若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停下,性命固然重要,可世间的确有一些事,就算豁出性命也要去做。”
柳红枫望着他:“你也想去么?”
段长涯点了点头:“想。”
柳红枫却捏紧了他的肩膀:“谁都可以送死,但你不行,你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