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白鹭(84)
殷淮不急,留足时间给他们狗咬狗,自己稳坐钓鱼台,看鹬蚌相争。
东宫心切,必会加快在皇帝身上下手的速度,如此一来,便可抹去齐轻舟早前送梅枝留下的痕迹。
殷淮回信,只说淮王殿下与他还要留在战地收尾,排查周边诸国隐患,事毕便快马加鞭回京,陛下勿念。
意思就是等着吧,我们想回来的时候自会回来,催也无用。
寥寥几行,生怕人看不出他的敷衍与轻慢。
齐轻舟的重点却不在这儿,蹙眉:“你还与他密信往来?!”
“……”
二人回京的消息一直被压着,传到宫中之时,东厂的影卫军已进悄悄隐入乾午门。
太子皇后原本还将希望寄托在耗死皇帝上。
软禁皇帝,假立诏书,只要新帝上位,生米煮成熟饭,齐轻舟再多证据再高战功也无力回天。
南壤大势已去,外族无力,这是他们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筹码。
只是殷淮的动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隐秘和迅速。
当看到城门百里之外大肆摇曳的旗幡那一刻,东宫大惊失色。
回到京中是在夜里,兵分两路,淮王急召中书台少丞尉宗原与兰台言官何清平议事,东厂督主马不停蹄率军将丞相府和凤祥宫、东宫重重包围,并将丞相东宫勾结南壤、叛国通敌以求排除异己的证据公之于众,命大理寺即刻立案调查。
同时表率此次出兵支援的联军,包括柳家军、陈家将领等一率卫国将士,尤其淮王殿下齐轻舟,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带领东厂驻军所向披靡,于本次大捷位居首功。
殷淮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为齐轻舟立功立威。
落在朝臣百官眼中,又是另一番情形。
齐朝皇族式微已久,刚打完胜仗的权臣气焰嚣张,目无王法也不是一天两天,即便明知淮王殿下是九千岁选好的傀儡也不敢多言。
群臣只得跟着附和淮王殿下文武双全,堪当大任。
宫变朝夕,成寇立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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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你爱我
唯一剩下的麻烦,只有之前被太子皇后软禁了的齐盛帝。
殷淮将齐轻舟送到圣清宫门口,扬手止住身后一字排开的随从。
齐轻舟沉默不语,殷淮陪他走了几步,宽袖一笼,轻轻搭在他的肩头,俯首碰了碰他的前额,低声道:“这可能是殿下最后一次见圣上了,要臣陪着进去吗?”
齐轻舟摇摇头,脚步往前两步,又回头。
殷淮被他依恋茫然又无措的目光照得心头一跳。
齐轻舟不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些人,面对敌人或许尚可果敢斩绝,但里面那个人是与他有血脉之亲的人。
殷淮心里叹了声气,上前牵起他的手,循循诱导:“臣明白,殿下对圣上感情复杂,有养育之恩,也有杀母之仇。”
“圣上……或许有很多不得已和不情愿,但确实没有在殿下小时候给出过半分真心的护佑。”
“殿下小时候一定纠结过许久,才慢慢从最初的不信到不甘到最后的接受、麻木。”
齐轻舟愣愣抬起头,不敢相信竟然有人……
殷淮从他的眼睛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殿下也想过要问一问,争一争,去要一个答案,可是没有答案,你只是万千选择中的一个,圣上选的不是你。”
“你若是进去问陛下,陛下也未必能回答,世事大抵如此,有时候做一个选择,连选的那个人都不知道为什么。”
齐轻舟哑然失语,殷淮什么都明白,他一下子又从战场上那个成熟稳重的齐影卫变回了忧心忡忡的小皇子,撇着嘴巴道:“啧,怎么什么都让掌印说完了呢。”
殷淮看他良久,弯唇:“是啊,臣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因为您在臣这里,不是选择,是唯一。”
“除了您,臣没有别的。”
“殿下小时候错过的、没得到的,以后全都可以从臣这里要。”
“不必意难平,殿下的未来是臣,臣只会给您更多。”
齐轻舟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好想不管不顾扑上去抱住他唯一的救生浮木,可这是在宫里,他只能垂下眼睛,压抑着情绪,淡淡问:“掌印,我以后……会不会也变得和他一样?”
坐上那个位置,有了不得已,就有不情愿。
有了万千选择,就要做选择。
“依臣看,”殷淮挑起他的下巴,捏了捏他的脸:“不会。”
齐轻舟对自己并不相信:“为什么不会,我这样做和他有什……”
“不一样,”殷淮放在他肩头的手微微捏紧了一分,传达温热和力量,“不一样,陛下不爱陈皇贵妃。”
“也不爱您。”
“而殿下爱臣。”
平静的笑容在宫檐之下缓缓绽开:“对吧?”
殷淮笃定地说:“你爱我。”
齐轻舟漆黑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对,我爱你。”
齐轻舟从圣清宫出来之后,没怎么吃东西也没怎么说话,殷淮什么都没有问,将围捕太子一党的事宜交代给徐一和朝中心腹后,便专心陪着齐轻舟。
宫外朝上风起云涌,房间一隅却静谧安宁。
齐轻舟被殷淮静静抱着,两人也不说什么不做什么,只是偶尔摸一下头,蹭一蹭颈窝,或者低头接个吻,困了就睡过去,像两只相互依偎的小兽。
一夜过去,齐轻舟自己就没事了,甚至主动问起:“那群老家伙是不是又来了?”
殷淮喂他喝了碗汤:“不必管,再吊着他们一阵子,免得殿下以后还得受他们的气。”
眼下太子叛国,先皇让位专心修炼,宫里除了七皇子再无成年皇子,况且齐轻舟这段时间的表现着实令人瞩目,先是宫测一鸣惊人,又在国宴舌战使臣,维护大齐国尊,再来亲自涉险攻打敌国,桩桩件件,可圈可点。
龙位空缺,百官翘首,齐轻舟却百般推辞,国事有殷淮操理,他每日就在焰莲宫等着殷淮当差回来。
整个人挂到了刚进门的人身上,舒服地喟叹:“好像回到了我刚搬进焰莲宫的时候。”
殷淮嘴角一勾,慵懒地撇开官服,手指抹走他唇边的点心屑,放进自己嘴里:“陛下那时候可没这般缠人。”
齐轻舟脸一红:“我那时候还没明白自己喜欢掌印。”
殷淮挑了挑眉,酸道:“嗯,是臣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齐轻舟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嘟囔:“才不是。”
“掌印又冤枉我。”说完便拉着下了浴池,水声一片。
逍遥日子没过多久,齐轻舟半真半假推拒了数次,内阁七位长老便率百官于端午门前长跪请齐轻舟继承大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国不可一日无君,淮王殿下恭谦温谨,聪慧仁厚,弘毅有节,尊请为我大齐国君,若淮王殿下不允,我等长跪不起。
齐轻舟卷起案牍皱眉:“又跪?”
殷淮纵容地给他擦去唇边的汁水:“殿下歇够了么?若还没玩够,就再推一阵子。”
“掌印这会儿怎么反倒比教我功课那时候还惯着我?”齐轻舟笑着爬到他腿上坐下,戳了戳人肩膀:“掌印从前可不是这么教的。”
殷淮扶住他的腰,莞尔:“臣何时不惯着殿下?”
齐轻舟哼哼:“再推下去言官该说我拿乔了,掌印帮我传阁老近来谈话罢。”
殷淮也就势低头亲他红润的唇一口:“臣尊旨。”
议事堂。
齐轻舟给七位内阁长老赐了座,又命人上了热茶,姿态给足,但也没有轻易开口答应。
首辅多年前也当过南书房的先生,算是给一众皇子皇孙启过蒙:“当年老臣从教南书房,就已窥得一二分殿下的聪颖纯直,乃国之重器,不想今日果真天降大任,七殿下乃民心所向,百官举意,万不可悖施天意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