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这人,正是白清颜。因为答应纪宁,在大燮使节团到来前暂且陪伴他一阵,所以他依照约定跟纪宁回到了将军府。
因为之前在狼邺铁骑的队伍中待过一段时间,为了保险,他依然戴着傅琰给他的假面,也改换了名字。只是傅琰未曾替他准备改变瞳色的药物,他那紫色双瞳依然极为突出。这也是纪宁一切都替他亲手安排,不愿假人之手的原因。但纪宁却没有料到,自己的管家却生了误会,偷偷找过来了。
"这位白忘公子。您”才想问他是不是外族人,管事突然警觉起来。万一这人是玉瑶人呢?自
己擅自打听,被将军知道,岂不是找不痛快?他赶紧改口,
"您,您和我们将军一定关系亲密吧。”
"从何见得?”
“我们将军性情孤傲,不愿随便与人交往。但这次这样看重您,亲自为您安排食宿,可见您在他心中不同一般。别的不说,就说这个北苑,将军从来都不许我们接近。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亲手所栽一一就说这些这些松树吧,也是好几年前,我们将军亲手从玉瑶那边采集树种,不远千里运送回来的。”
白清颜闻言,又伸手抚摸那树干。粗糙的树皮上,是特殊的纹路,他一早就认出,这是他与纪宁相识之初,那片树林里独有的树种了。
“是吗?你们将军,倒是有心。”
“其实我也奇怪,这些树又不名贵,也不好看,干嘛千里迢迢运回来”
“是啊很多东西,根本不值得。事过境迁,你们将军,何必太过执着。”
不知为何,管事觉着这句话像是别有深意似的。他忍不住打听一句,
“白公子,你看来很了解我们将军。莫非是相识已久?”
“我与你们将军吗?若是论起来,也认识了十年有余了。”
“十年有余?”
管事吃了一惊。这时候,他是真的感兴趣起来了。因为人人都知道,纪将军是十年前从军队里发迹的,但他无父无母,孤身参军,谁也不知道他籍贯何处,从前的经历又有哪些。最初,也不是没有好事之徒打听过,但他们都被将军一脚卷到墙角。所以长久以往,再没有人敢多话。
"公子您与我们将军相处十年有余?公子,十年前,我们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也是如今这样,刚烈勇猛,英雄盖世?”
“十年前”
白清颜神情一阵恍惚。但是他却摇摇头,惨淡一笑。
“十年前那么久的事情,其实我也有些记不清了。何况那时候,我与你们将军也并不很熟。论起来,我从来都不算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回答叫管家一愣。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远远看到纪宁走了过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谁许你在这里打扰他的?!”
他看到管家,先是一愣,随即暴躁起来。管家吓得一激灵,赶紧辩白,
"在下不过是看到白忘公子在这里,问他要不要用点茶水、点心。若是打扰了白公子,我这就走!”
“赶紧滚!”纪宁不耐烦地挥手,"下次若是有这个心,各样点心果子都摆上来,叫他自己挑喜欢的就是了!茶水你随时备着,时不时来替换成热的,不就行了!这还要来问?蠢货!”
“是!将军,我是犯蠢了。我这就去。”
管家还从没见过纪将军对何人这样上心过,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但他哪里敢多废话?赶紧溜走了。回程路上正碰到府上的大厨,他便将大厨叫过去,
“你回去赶紧准备各色点心果子,还有滚热的茶水两杯,给北苑送过去。但是别多说话,不然将军要生气。记得找个人在一边看着,若是茶水冷了,随时换新的。
“这是何人,将军竟然这样盛情?”厨子也大吃一惊,"往常那些上门的人,给口水暍就不错了!”
“我怎么会知道!”管家不耐烦,"这样周到,倒比当时娶亲时候,比对亲媳妇更上心了!谁知道将军在想些什么?哎呀你快些去吧,别到时候再被将军教训了!”
北苑里。
纪宁威风凛凛地教训过管家,眉头紧锁,口中哼了一声,
“废物!真是半点眼色也没有!”
说完,他扭过头,却发现白清颜正凝眸看着他。不知为何,他像是个子都矮了半截,吞咽了一口吐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好在白清颜只看了他一眼,又扭头去看那松树。纪宁便趁机挪到他身边。一阵风吹过来,倒有些寒意似的。纪宁便将外袍脱下,搭在白清颜肩头。
白清颜又扭头看了他一眼。他第二次转回去看树的时候,纪宁下定决心,要找些话说。
“这些都是从你家后山上带回来的。”
“是啊。复阴郡也是沦陷已久。管家说这些树都移植过来数年了,算起来,正是后山沦陷之时。这样说起来,我童年一直住着的行宫,也是纪宁将军率军打下来的吧?”
"我”纪宁一时语塞。是啊,复阴郡行宫是白清颜从小长大的地方,竟比荼都更像是他的故乡。可
那里,也是他领着人亲手打下来的!
两人沉默片刻,白清颜微微一笑。
“算了。前尘往事,不说也罢。成王败寇,是我玉瑶不成器,也不怪纪将军。”
纪宁只觉得白清颜言语客气,却极为疏离,竟像是真的当自己是个‘陌生人’。
那一日,他答应白清颜让他走,其实是怕逼迫太紧,白清颜会有轻生念头。这算是缓兵之计,纪宁内心深处,还是指望白清颜能念在旧情,给他一线转圜机会。
可这几日下来,他心却灰了大半。
山上是另一个世界,而下了山,仿佛回到人间。他心中的狂热偏执被白清颜的自戕生生压回心底一一他能拿自己的命冒险,却不敢拿白清颜的性命挥霍。
事情至此,看来竟是没有余地了。再逼白清颜,他不敢;不逼白清颜,却只能看着心爱之人,与自己渐行渐远。
“清颜,你若是累了,就回去休息。这些东西看了难过,就不要看了。”
"没事。这么多年,能看到儿时的故土风物,也很难得了。”白清颜又叹息一口,"纪将军,我问一句一一莫非你多年之前,就存了将我囚禁在此的心?”
“怎么这样说?”纪宁大吃一惊,上前一步。白清颜转头看他,
“这些树,还有北苑里面的器具陈设纪宁,你是为我预备的?你是不是早就存了这个心,要将我
强行关在此处?”
"不是!”
纪宁急着辩白,脸都胀红了,“我本来没有这个念头的!是之前你太过绝情,逼得我别无他法,才那些东西,是给我自己准备的啊。”
白清颜一怔,似有触动。可纪宁太过激动,根本没有看出来。他只顾着倒豆子一样说下去,
"我想你了,我就到北苑住上几日。清颜,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多么想你?也许你根本不肯信我了,确实,我是真的骗你多次。可清颜,我一颗心想着你,念着你,是一点也没有骗你的!你要信我啊!”
"没关系的。我不在意的。”
纪宁本来做好了被白清颜嘲讽的准备了,却没想到白清颜语气这样平淡。剩下的话都被噎在嗓子里,勉强往外吐着,
“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想你从前,也没有想过要囚禁你”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回程路上,自己是亲口说过要白清颜给他做一个“榻上欢奴”的。他瞬间张口结舌,只恨自己嘴贱心狠,是悔不当初!可现如今再辩白,白清颜还会信他吗?
“清颜,我,我知道我做了许多错事。可我心里”
“我是说真的。”白清颜却打断了他,"我不在乎你是怎么想。”
“清颜”
眼看白清颜转身往北苑房间里走,纪宁却一句挽留的话也说不出口。他还能说什么?白清颜若是不肯信他,难道不是自己咎由自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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