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功夫,龙野回到了榻前,依然跪在原处。
“殿下睡吧。”
“那你呢?”
“我在这里守护殿下。”
一阵静默。冉尘盯着床帏上纵横交织的锻线,轻声问,
“龙野。你眼中,却是将我视为何物?”
“殿下……是九五之尊。”
“我是问,你眼中,将我视为何物?九五之尊……若是九五之尊,你一口一个殿下,便是忤逆了。何况你对
我……这样……若我不是皇帝,你又当如何?”
龙野下颚的线条收紧了。他慢慢抬头,看着冉尘。
“殿下,你这是怪罪龙野。龙野知错,也认罚。但这件事情,殿下请务必不要深究了。”
冉尘再没有说话。他不知为何,感觉到了深深的惧怕。面前像是有一层薄薄的窗纸,他却不敢去捅一一那背
后,会是什么呢?
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他所能够想象的东西。
他睢一能够知道的,是龙野悄无声息地起身,出了寝殿。他没有阻止,而龙野更没有告退。当然,他所不知 道的是,龙野就在这寝殿外,坐了一夜。
东方微白,冉尘才昏昏睡去。却在不久后就惊醒过来。此时恰好有宫人在外面请安,
“陛下,是洗漱的时候了。”
不是龙野。
从这次重逢后,龙野每日都会亲自来将他唤醒,用一个吻或者一个拥抱。可今日他没有。
冉尘坐起身。几乎一夜未睡,他只觉得昏昏沉沉,头疼的厉害。但他一句也没有提。若对方不是龙野,似乎 连痛楚也无处去诉。
“陛下,该上朝了。”
“好。”
这一日,众朝臣都感觉到一丝异样。一方面,自然是往常永远陪侍在旁的前无名将军龙野,破天荒没有上 朝;另一个,则是今日的冉尘,似乎分外威严。
往常的他,总带着一份超然一一仿佛人在这朝堂上,魂儿却不在似的。当然,下面臣子若是有点什么异动, 他确实能立刻神魂归窍,三言两语便将那几分试探给顶回去。但总体来说,却能看出,他心神并不在政事上。
但今日,他神态冷然,眉头仄仄地拧着,不悦都写在脸上。臣子自然不敢造次,奏本都小心翼翼。饶是如 此,依旧被挑出错漏无数。
“啪”地一声,又是一本奏折被摔在堂下。冉尘抿着唇,冷哼一声,
“众爱卿,朝中政务,是不是有些松懈了?我狼邺人才济济,谁也不是非谁不行一一若做不来,就换个人来, 也未尝不可!”
说罢,他直接站起身来,
“退朝。”
却不想猛站起来,气血上涌,竟然略有踉跄。但他扶在龙椅上,很快稳住身形。而臣子们都颤巍巍俯首,没 人敢抬头,也都没人看到。
这一次朝堂上,冉尘心绪烦躁,几次大发雷霆,出了一身的汗。回去路上冷风一吹,回到寝殿就有些难受。
“龙将军,今日来过么?”
“回陛下,没有。”宫人一边伺候他更衣,一边问道,“要传龙将军觐见么?”
“不必。他若是想来,自己就来了。”
一一若是不想来……勉强叫他来了,也没什么意思。
冉尘后半句话,却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这一夜,冉尘睡得很不好。一夜里惊醒了数次,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到了晨间,就昏昏然发起热来。
这次,宫人都看出不妥了。
“陛下,您若是龙体欠安,今日便不上朝了吧。请来太医为您看一看,再卧床休息一日,好么?”
“不必。”冉尘摇摇头,“如常上朝就是。”
好在这一日朝堂上的大臣们,各个都很乖觉。奏折里没人敢夹带私心,连措辞都小心翼翼。只是有几个喜欢 揣摩上意,逢迎拍马的,已经暗中在试探冉尘对于龙野的态度了。
是了,原本圣眷太隆,自然树大招风,多少眼睛都看着的。如今这人突然消失,免不了有人动了心思。
只是冉尘此刻也没心思收拾他们。他看着下面那一张张油腻腻,汗津津的面孔,只觉得想吐。
“都给我打住。”
无征兆地,他突然挥挥手,来了这样一句。下面人全都愣住了。尤其是那几个进谗言的,更是面如土色。 但冉尘也没叫人将他们拖下去乱棍打死。他只是捏了捏眉间,
“退朝。”
回到寝殿,冉尘依旧是问,
“龙将军来过么?”
答案也依旧是同样一句,
“没有。”
冉尘摆摆手,阻止了宫人下一句话。他感觉浑身发冷,指尖发麻,太阳穴却疼得厉害。他知道自己是病了。 可他的药,却不在身边。
冉尘决定不再询问龙野在什么地方。他说不好这是赌气,还是委屈。
他想,若那人想来,他总会来的。
但他不愿去请他。
因为他是皇帝。皇帝来请,想不想来,就都得来了。
这一晚,许久不曾造访的噩梦,再次侵袭了冉尘的梦境。皇兄那破空而来的长鞭……无数个朝不保夕的日
子……每次听闻皇兄召见的战栗……
原本他还有个人,一个避风港,一个他笃信能够拯救他的男人……
可……可这次……
“龙野!”
噩梦中,冉尘惊叫出声。那声音带着呜咽,带着绝望,仿佛一只陷入陷阱的幼兽,凄厉地哀鸣。
咣地一声,不知何人破门而入,带着满身凌冽凉风。直到他快步到榻前,将冉尘拥入怀中,门外的火把才姗 姗来迟地燃起。
“何人闯入陛下寝殿?来人啊,有刺客!”
“是我。”龙野的声音响起,“陛下夜惊,你们不要闹出太大动静,惊扰陛下。都退下去吧。”
但宫人依然远远围在殿门处,火把摇曳,照得殿内暗影曈曈。
冉尘本来还在惊悸喘息,他依然陷在那梦境与现实的缝隙中难以逃脱。可龙野的声音,却像是一根救命的绳 索,瞬间将他神魂都拉了出来。
他睁开眼,果然看到了那个人。
这一瞬,三日来强撑起的架子顷刻崩塌,他整个身子都瘫软下去。
他很累。也很害怕。他头痛欲裂,还发着热。现在他状况糟的不能再糟了,可又是三日来最好的时候。
因为他的龙野,终于来了。
“殿下,你在发热。”
冉尘不搭腔。他蜷着身子,只往龙野怀里躲。几乎将整张脸都埋在那人衣襟中,他才能有一丝安心。
“这几日,你做什么去了?”
“不能说?”
“不能说。”
“龙野,你侍奉君主左右,却擅自离开……”
“属下知罪。请陛下责罚。”
冉尘身子一僵。“陛下”?他的龙野,从来是叫他“殿下”的。难道之前的噩兆成了真,难道这人真的想要与他 拉开距离了?
“龙野。”
“属下在。”“山,与。氵,夕”
“莫非你已经厌弃我了?”
就连问出这句话,冉尘都觉得痛彻心扉。龙野却纹丝未动,这是自嘲般笑了笑,
“若是属下知道该如何厌弃殿下,哪怕一分一毫__就好了。”
一边说着,龙野低头看向冉尘。冉尘本来就不胖,现在看去更瘦了些。不过三日功夫,他眼眶深陷,腮边也 看不出肉了。龙野一阵心疼,像是想低头吻他,又硬生生忍住。
“若你没有厌弃我,为何要弃我于不顾,三日来音讯全无?叫我日夜惊惧,噩梦连连。龙野,你知道我方才梦 到多么可怕的事情?梦里,皇兄还在……他用小刀将我周身刺得鲜血淋漓……我一直想,龙野会来救我……会来
救我……可你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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