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副尉再三喊他祝知宜才回过神来,暗骂自己一心二用。
梁徽知道祝知宜不但给自己像写报告似的寄信,议事阁那几人也每隔三天两头的能收到他的函件。
这很正常,议事阁可以说是祝知宜一手创建起来的,还是这几人的上官,梁徽并不是怀疑什么,只是偶尔会在议事时状似无意问:“听说君后又来信了?”
几人暗中对视一眼,如实道:“是。
梁徽眉眼温润,闲聊似的:“都说了些什么?”
章禾心里咯噔一声,忙呈上那信道:“说的都是些公事安排,还有就是嘱咐臣等定要竭心尽力,忠君报国,为皇上分忧,皇上,请您过目。”
“……”梁徽牵了牵嘴角,温和推辞:“别紧张,朕不是这个意思。”搞得他好像在监视似的。
章禾心直,皇上说不看他就真的准备把信收回去。
隋寅心一咯噔,天子说不看你还真不给看了?忙抢过章禾手上那信,再次恭恭敬敬递上去:“是臣等望皇上明鉴,这信中君后念及皇上良多,字字忠心,句句肺腑,臣等深受感动,望皇上一览。”
其余几人心中啧啧,谄媚,太谄媚了
梁徽哭笑不得,心中又升起一丝黯然,这分明是祝知宜为他培养的人,可这几人仿佛是怕极自己会误会、怀疑祝知宜,处处维护他。
祝知宜就是这么一个人,总是轻而易举地俘获别人一颗心、一片情。
梁徽自嘲一笑,索性接过那信大大方方逐字逐句看了起来。
隋寅没欺君,祝知宜自己给梁徽的信函公事公办言简意赅,给属下的书信却苦口婆心,千叮咛万嘱咐诸位为天子分忧——若是丞相在朝堂忤逆皇上,就要迎头直上据理力争,护天子威严;若六部阳奉阴违不配合公务,就要能屈能伸亲力亲为。
梁徽抿起唇。
这很祝知宜,或者说,这很“祝门”,祝知宜那位三朝元老的先太傅祖父应该是自小便这么教他的,所以如今他便也这么殷殷嘱咐自己的属下。
梁徽一时心情复杂,信中全是效忠皇上的话,但他知道祝知宜维护的是从来都是“大梁天子”,不是“梁徽”。
第54章 思何可支,拳念殊殷
议事阁几位朝堂新贵确实也不负祝知宜的期许,离了鹰的雏鸟短短时日内挑起大梁,各司其职,各施所长,使得梁徽的许多想法能绕过繁冗陈旧的程序机制得以施展,变成明文令行。
梁徽在很多个批阅奏章的瞬间,甚至觉得,并非是祝知宜需要倚仗他的权势去清正平反,而是他依赖祝知宜去拨乱反正,祝知宜七巧玲珑心,走一步便算了往后的五六七八步,不但在前朝给他留了一个高效运行的议事阁,就连后宫也被他整治得井井有条。
祝知宜离宫时没有将凤印转交给任何一位嫔妃,而是分别授权沉稳老练的玉琴姑姑、司礼监老祖宗和制造局掌司形成票拟之制。
太后太妃因中元节之事被谴往寺庙幽禁,沈华衣倒戈,后宫风平浪静,一切都被祝知宜算得清清楚楚。
梁徽看着他回信上的字,写着再正经的内容也显得峰横秀逸,心中忽而进发出一种强烈的、不可抑制的情感和念想,虽然明知祝知宜那样内敛含蓄的人不可能给他任何外露的表达和旖旎的回应,但他还是一笔一划写下:“久疏通问,思何可支,拳念殊殷。”
再等等,清规,再等等,很快我们就能见面了。
祝知宜在千里之外劳顿奔波,梁徽在京中焦头烂额,郎夷越疆界进蜀蕃的风声渐渐传至京中,朝堂大哗。
梁徽看着殿下那一个个义愤填膺其实全是废话的庸臣冷笑,要是靠着这群饭桶,郎夷军早过沅水线了。
谁料一语成谶,许是福王看包庇西域皇商之事已纸包不住,索性先下手为强,祝知宜来急讯报蜀西环山地域已有军营设布。
众臣大惊,西南四面环山,老林深道难于上青天,蜀汉又地处肥沃平原,向来能自给自足,无需与外联系,深入蜀西更是雪山巍巍,易守难攻,想从外深入内陆几乎是异想天开。
石道安万没想到福王就这么一声不吭直接撕破脸皮,眼看着祝知宜的急报一封接着一封,梁徽倒是镇定,仿佛早有准备,早朝时委命姬法为平西大将军、姬宁为副校,即日南下,平定西南。
祝知宜的信函像是燃了火的利剑一封一封飞入京城,西南境况急转直下。
才一日,郎夷又添两成商队护卫进入大梁境内,直通沅水,福王枉顾边关条约放行,对梁徽颁下的急令罔若未闻,甚至亲自接见郎夷的护卫领队,密谈商议。
京中同样水深火热,这支平西大军是由姬家军、北军大营和京羽卫的人组成,姬家将临危受命,丞相趁机拿乔阳奉阴违,六部尾大不掉庸冗繁苛,梁徽的敕令颁布下去大打折扣,他一怒之下严治了几个尸位素餐的官员,一个刑斩,两个关押,朝上这才消停些。
今年冬天来得格外早,中秋过去未足一旬,寒气骤袭,御花园的草木凋残零落,薄薄初雪落满宫瓦檐头,某一刻,梁徽忽然很想念祝知宜。
上一场雪的时候他们还一起堆雪人、雕冰灯,就一年了,真快,今年的春节他们能一起过吗?
能的,梁徽握了握地上的雪,掌心一片冰凉,从祝知宜离开的那一日他便已算好了时日,也差不多了。
呼啸的风雪落在肩上,梁徽抹了把脸,站起来,加快了前往明徽殿的步伐。
隋寅迎他上座,呈上新的密报,件函是以赤鸽传回来的,可见是急报。
祝知宜终于设法潜入了郎夷皇商的队伍找到了他们的皇仓——根本不是他们入关报送名目的珍奇药材和香料,是一种毒蛊,这种丹药和草植只生于缅夷,与大梁路边随处可见的普通羊蕨草无异,但能使人心神涣散、灵智失慧。
祝知宜之所以能辨认出来是因为这与当年东宫谋逆一案中,从太子宫中搜寻出的丹药形状气味过于相似。
当年东宫的下人向大理寺指认这丹药是太子尽孝献于先帝的,先帝就是用了这药身体每况愈下。
彼时太医院的首席医正是祝知宜晋州的同窗,看他成日为太傅入狱之事奔波,一天来问三趟,于心不忍,便将此事告知,还说这几乎是实证,叫他……想开一些。
但太子直至被行刑前都咬死不认他碰过这个东西,是被人栽赃陷害。
这种毒蛊的种植、提取和保存条件都及其严格,它究竟是如何从西南边疆千里迢迢传到上京的?
直至今日窃取到了实物祝知宜才恍然醒悟——这盘棋,福王已经下了很久很久。
一开始勾结东琅王,江津巨额黄金做空票帐欺瞒国库收验,是要用粮饷溢价去扶持郎夷,私贸毒蛊,陷害东宫,从此开启大梁数年不见天日的党派纷争、朝堂动乱。
又趁新君上位,根基未稳制造内忧外患,企图割据沅水以南,蚕食大梁,自立为王,取而代之。
祝知宜手握成拳,攢得极紧,福王狼子野心,为满足一己之私,勾结外敌、谋逆卖国,牺牲多少百姓良臣的性命,其心可诛。
探子说,这类珍植在郎夷是郎夷皇室独有,这些年缅西洪涝成灾,光照和热量不足,它的产出和交易量都不大,如今竟肯用于大梁,足可见这一仗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祝知宜气得一拍案牍,即刻去信禀梁徽,他亲自去一趟大梁郎夷疆界的边镇。
那里是郎夷盛产毒蛊的种植地和仓储,目前他们只知道皇商队伍里大概藏了数百斤,但不知道郎夷具体要往大梁投放多少,一旦毒蛊进入大梁泛滥成灾,后果不堪设想,祝知宜必须先下手为强,在第一时间、从源头上消灭威胁。
而且既然所有毒蛊都出自那里,近几年的产量和交易量又都不大,那应该很容易出入关的账目以及福王与他们勾结的证据,说不定还能查到当年在东宫出现的那一批经过了谁的手,毕竟这是郎夷与大梁唯一的进出关口。
可谓一箭三雕。
梁徽不同意他以身犯险,祝知宜也不在乎他同不同意,一边部署一边锲而不舍,鞭辟时道、言辞恳切:在平西王大军入蜀之前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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