吨位比军犬猎犬都大,是一个“兽类”的体格了,也更俊了,犬齿尖利,毛发蓬松漂亮,一双绿眼睛幽幽发亮,神气又威风。
他问:“怎么把它也带来了?”
“它自己跟来的。”梁徽丝毫不见昨日的暴戾阴沉,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温润平和的模样,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祝知宜摸不透他,只好蹲下来撸狼。
梁徽也蹲下来,与他头抵着头凑在一块,低声说:“它追了大军二十里路,途中还帮着认路、刨雪和打猎。”
祝知宜拍拍苍耳狼的头:“没白疼你。”
狼崽许久不见祝知宜,使劲蹭着他手心,半点不见从林常胜将军的威风,多少透着点委屈劲儿,祝知宜忽然想到:“皇上,早上你让它入帐了?”
“?”梁徽一顿,反应过来,瞥开目光,淡定道:“不知道,我很早就出去了。”
祝知宜挠了挠狼崽下巴,若有所思同它嘀咕:“看来你真挺想我的。”
梁徽:“……”
梁徽和祝知宜都是第一回 带兵打仗,年纪又轻,其间种种艰困非常人所能想象,特殊环境下的压力、绝望、危难最考验一个人品性和本质,祝知宜和梁徽都在这场战役里将彼此看得更清更明。
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比任何一个时候都离彼此更近,祝知宜更深刻地领教到了梁徽的工心算计和心狠手辣,梁徽也更清晰地认识到了祝知宜固执古板和大公无私。
训兵、布局、御人……他们不一定认同彼此,也时常争锋相对讥唇相争,但会在面对众将时一致对外,在每个寒夜抵足而眠,在行军出兵的关键时刻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彼此的默契。
和而不同与求同存异,祝知宜凭的是宽的胸襟和广的气度,梁徽凭的是心里那份全天下都以为假其实也有几分真的感情。
梁徽每次用招都称得上阴狠,他顶着压力驳回姬将军直攻主城的谏书,直接在各路关口埋兵伏击,用暗器折断对方战马的马腿,火烧军粮或是掳掠战俘,及其用心险恶的招数,是一众旧部老将有些不耻的伎俩。
梁徽浑不吝,他才不管什么高风亮节胜之不武,他只看利益,要用最小的成本取得最大的胜利。
福王以为皇军进蜀后至少会来跟自己谈判一次,哪知梁徽二话不说直接发兵,打了敌军个措手不及,且梁徽剑走偏锋、招数诡谲多端,套路层出,福王与郎夷节节退败,一时之间,梁徽在军中威势愈盛。
但他惯会伪装和忍耐,无论多少次胜利,他还是那样平和温润,不骄不躁,宽以待人礼贤下士,更叫军中将士死心塌地,渐渐地,军权就随着人心不动声色又水到渠成地完成了转移。
看似运筹帷幄游刃有余,只有祝知宜见过他挑灯布局彻夜不眠的焦躁、梦中眉头紧皱的恐惧和夜半惊醒的大汗淋漓,梁徽自己都不知道,他每晚都把祝知宜的手拽得很紧,祝知宜甚至觉得痛,但他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反手扣住他的手指放在心口。
打仗讲的是天时地利,蜀地毕竞是对方的主场,福王在此盘桓多年,借忽变的风向和重重浓雾扳回一局,宝瓶口一役梁军损失惨重,连苍耳狼都伤了一条前肢,血肉淋漓。
又一次突击中,梁徽走散了,被围困在浓雾重重的盆谷,再下几场暴雨势必将所有人马冲走,已经突出重围的祝知宜又强令姬宁跟他折回去救驾。
姬宁负责拖住乘胜追击的藩兵,祝知宜带人深入雾谷,不放过每一个崎崛的峡道和每一个漆幽的隧洞,一天一夜,他放出的所有暗号都没有回应,他的心渐渐慌起来。
雾越来越浓,迷障重重,一起进谷的人渐渐走散了,深山老林被笼罩在一片绝望的死寂中,祝知宜全身湿透,嘴唇干涸,只有一瘸一拐的狼犬还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忽然,狼犬很轻、很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腿。
祝知宜警醒地放慢步伐,抚摸它的头鼓励它大胆地去感知,狼犬方向一转带他七拐八弯地探进一条阴湿的潮涧里,祝知宜看到那个满脸是血昏迷不醒的人时心脏狠狠下坠。
出军打仗时主帅都是易过容的,但祝知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梁徽。
他身上血未停,汩汩殷浆把洼地、溪涧染成一泊惊心的红,颈脖和肩膀被刺出极深的伤口,腐肉溃烂,苍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唇让他看起来像鬼蜮浴血的罗刹。
祝知宜咬紧牙根走过去,很轻很轻地抱起他,仿佛只要用一点力怀里的人都会碎了、散了,梁徽嗅到熟悉的气息竭力撩开眼,对他扯了扯嘴角,祝知宜心头一酸,刚要开口,不远处传来搜寻的脚步。
梁徽忽然将他压在身下,他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气若游丝:“别动。”
是敌军。
对方不仅要乘胜追击,还要赶尽杀绝。
脚步越来越近,十米、五米、一米,几个夷兵停在他们身边,其中一个按照惯例拿出枪戟朝梁徽背上刺下,确认是死尸,便往别的地方走了。
梁徽背上被血染湿一片那一刻,祝知宜的脸颊也被染湿透了。
是梁徽汩汩不断的鲜血,也是祝知宜的、无声的眼泪。
第59章 仙丹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祝知宜才沉着脸色将梁徽扶起来,隐蔽在岩石下的苍耳狼凑过来。
祝知宜完全把它当个人:“找一下附近有没有可以过夜的地方。”追兵还没有完全离开,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小狼聪慧,走在前边带路,把他们带到一个水源流经的山洞。
祝知宜生火烧水给梁徽简单清理伤口,他也曾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公子,南下短短时日,便脱胎换骨掌握了不少求生技能。
血止住了,剜去腐肉,伤口深至骨髓,梁徽疼得额角青筋暴跳,冷汗涔涔,但从头到尾一声未吭。
失血过多,他冷得发抖,祝知宜不忍,极尽温柔地将人抱在怀里,不时往火堆里添木头。
梁徽有气无力,还有心情开玩笑:“清规还是头一次这样对我。”
祝知宜低下头,忽而伸手轻轻抬起他的下颌,有一条很长的刺痕,他看得太久,梁徽有些紧张地问:“破相了?”
“……”祝知宜摇摇头:“疼不疼?”
梁徽也不说疼不疼,“啧”了一声:“小时候秦妃用指甲划破的也是这儿。”晦气。
祝知宜手一顿,果然又将他抱紧了几分。
梁徽脸埋在他胸前弯了弯嘴角,祝知宜默默抱了他许久,梁徽身上才回暖了些,祝知宜招来狼崽,低头对梁徽说:“将军陪着你,我去找点吃的。”
梁徽下意识地抱紧他的腰:“我不饿。”
怎么可能不饿,祝知宜无奈,只好让狼崽去觅食。
将军不负所望叼回一只山鸽和一只野兔,祝知宜就着微弱的火烤熟了,挑出骨头撕开肉,一口一口喂梁徽,梁徽吃了几口就说饱了:“你吃。”
祝知宜皱眉:“你再吃些。”
梁徽眼睛虽然受了伤,但却很亮:“我不饿,你吃。”
祝知宜比他更执拗,坚持:“你再吃些。”
梁徽心下叹了声气,又多吃了几口,祝知宜才把剩下的吃了。
骨头全丢给狼崽解决,夜里山洞阴冷,祝知宜将梁徽裹在自己怀里,再让狼崽靠过来,它毛发蓬松茂密,尾巴又大,
肚皮还热乎,跟张暖被似的覆着两人。
梁徽好笑,往祝知宜肩窝拱,祝知宜今日格外好说话,好似想要怎样都由着他,梁徽垂眸思索片刻,得寸进尺,拿脸去贴他的侧脸,交颈而卧。
隧洞阴潮,梁徽的伤口濡湿溃烂,夜半祝知宜觉得怀中之人的腰腹在抖,他抱着梁徽埋在他胸口的脑袋,轻声间:“疼?”
梁徽吸了口冷气,想说不疼,又改了口:“嗯,疼。”
祝知宜只好将他抱得更紧些,温声说:“明早雾散些咱们就走。”又一下一下安慰地拍着他的背,梁徽垂眸,气若游丝,还是说:“清规,疼。”
祝知宜是个心极软的,看不得贯向来强势的梁徽这样,下巴贴在他前额,软声问:“哪里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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