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火的是,这位大人物老是似有似无地接近我,害我也成了人群的焦点。
我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最重要的是,我也不应该和他走得近。
我刚往旁边迈了一步,楚竣走了过来。
他今天穿着正式的朝服,五爪金纹红色蟒袍和九旒珠玉衮冕把他衬得无比威仪。
楚竣贵为太子,竟然恭敬地对高毅一礼,说道:“听闻高大学士前几日偶感风寒,病体抱恙,这天寒地冻的,却还坚持来上朝会,实乃公忠体国。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刚才还笑眯眯的高毅不知怎的,早已敛了笑意,不咸不淡地说:“多谢太子殿下挂念,为国分忧,乃老臣分内之事。”
楚竣仍挂着温和的笑容:“大学士勿要自谦,您老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万望保重身体。”
“太子殿下言重了。”
厚重的嘎吱声响起,宫门开了。
我睡眼惺忪地跟着百官进入议事殿,十二道低沉的鼓声后,大朝会开始了。
有事情上奏的官员备好折子,经由太监,递到太子案前,太子看过后组织百官讨论。
我木然地看着官员们各抒己见,吵得面红脖子粗。不由得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
果然很无聊。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官员们还在吵架。我仔细听了听,震惊不已。
我都睡了一觉了,怎么这件事还没吵出结果?!
早上那几块枣泥酥早就消化了,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头晕眼花,却突然闻到一阵香甜的糕点气息。
我动了动鼻子,顺着香味抬起头,看到了两块芝麻饼,和拿着芝麻饼的楚飒。
我顿时像是遇到了救世主,眼泪汪汪:“二哥……”
楚飒怜悯地看着我:“吃吧。”
他身材魁梧,把我挡得严严实实,我躲在他身后吭哧吭哧地吃完了两块芝麻饼。
我在百官的争吵声中和楚飒说起了悄悄话。
我说:“二哥,你还没回边关?”
往年这个时候,他早已回边关领兵了,今年却迟迟未归。
楚飒说:“父皇让我多留些时日。”
我纳闷:“为何?”
楚飒神情凝重,轻叹了口气:“父皇身体抱恙。”
我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父皇是怕挺不过这场病吗?
朝会就在我和楚飒心事重重的沉默中结束了。
接下来几天都无甚新意,我在朝会上打盹,吃楚飒给我带的食物,散朝后去看望父皇。
我勤勤恳恳地当一条咸鱼,盼望着楚竣早点想出办法,免了我的朝会。
第九天,平静被打破了。
吃饱睡足的我听了半晌,简直掩不住愕然——第一天上朝议的那桩事,竟然还没吵出结果!
要不要在各州郡设立学堂?
一位精瘦的长须老大臣说:“我大楚正是国富兵强之时,理应多开民智,教化百姓,让更多百姓能读书识字。”
一听就是文臣。
一位满脸络腮胡的魁梧汉子立刻道:“此言差矣!北边的军饷要增加,南边的洪水要治理,西边还有饥荒,朝廷再有银子,也该优先解决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而不是去开什么学堂!”
一听就是武官。
精瘦老大臣反唇相讥:“将军认为设立学堂不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那敢问一句,令爱和令郎可曾识字?”
魁梧汉子涨红了脸。
精瘦老大臣穷追不舍:“既然令爱和令郎都能识字,那凭何不让其他老百姓识字?”
魁梧汉子浓眉一竖:“强词夺理!”
……
我听得呆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明明第一天,我已经听过这样的对话了,为什么现在对话还在重复?!
就这么一件事情,为什么吵了这么些天?
许是我的表情太过震惊,站我身边的高毅眉头一动,眼中闪过狡黠的笑容。
我心中警铃大作,暗叫不好,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可高毅已经开口了:“诸位不妨听听三殿下的意见。”
整个议事殿都安静了。
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官,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争吵,向我看了过来。
上百道视线齐刷刷集中在我身上。
我:“……”
我不敢置信地望向高毅,他捋须淡淡而笑,深藏功与名。
高台上的楚竣看向我:“三弟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
我只说了一个字:“办。”
文官惊喜,慈爱地看着我。
武官惊诧,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起,先前那位魁梧汉子张嘴想说话。
我又说:“先试试。”
傻子想问题很直接,也很简单。谁也不清楚办学堂好还是不办好,那就试一试,不行再停下。
就这么简单。
所以我才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能吵这么些天。
一片寂静中,高毅朗声道:“三殿下所言甚是!纸上谈兵空有谋略,怎么比得上实实在在着手去干?三殿下这番话简直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提醒了老臣万不可脱离实际,否则再如何宏大的策略,都只是空中楼阁。”
他一开口,百官自然连声附和,一连片的“臣附议”。
“三殿下果然深谋远虑,一语中的!”
“早就听闻三殿下是不世出的高人……”
“我等为何想不到此等妙计!”
在百官的争相夸口声中,我死死地瞪着高毅,他为什么要说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他怎么就能说出花儿来?
楚竣说:“既然高大学士赞同,那就这么办吧。”
朝会商议决定,在京城周边六郡设立学堂,先行尝试。具体的考核与指标,交由国子监和工部共同研定。
争吵了快十天的事情,终于落下帷幕。
我看着那些老臣们老谋深算的笑,蓦然明白过来——之所以一件小事也能商讨这么多天,久久没有结论,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越是位高权重的官员,越是讳莫如深。
因为他们在等,等更加位高权重的人下定论。
而中书门下三朝大学士高毅,便是众官员暗中观望的对象。
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送我这一桩功劳。
散朝后,我在宫门口拦住高毅。
我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殿下当初说过,老臣的眼睛很年轻,想做很多事情。殿下说得对。老臣虽已垂垂老矣,却总想着再多做些事情,比如,为想念书的贫困人家孩子们建一座学堂。”
我说:“那你怎么知道,我会赞同办学堂。”
他说:“眼睛是藏不住的。”
高毅冲我摆摆手,在仆从的搀扶下往马车走去。
我沉默地看着他,又问了一遍最开始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没有回头,艰难地上着马车。
我又问:“为什么是我。”
他依然不答。
“你不要这样做。”我又说,“我不想当皇帝,也当不了皇帝。”
这回他停下了,转头看向我。从来都笑得如菊花一般的褶皱老脸,此时满是平静和肃穆,透出文官之首的庄严和气度。
他说:“人在势中,势不由人。”
我愣在原地,看着那辆破旧的黑色马车渐行渐远,到路口转了个弯,不见了。
我思虑重重地回到王府。
“回来了回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伴随着贼贼的起哄声,“四字定乾坤回来了!”
春梨咯咯笑着,接过我的披风挂好。
我不解地说:“你们在笑什么。”
夏风眉飞色舞地说:“王爷竟然不知道?朝会刚结束,这事就在京城传遍了!”
我木然地盯着他。
冬子接过话头:“据说上百位朝臣,为了一件简单的事情吵了整整十天都没有头绪。但王爷一开口,只说了四个字,就把这事情敲定了!可不是四字定乾坤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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