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这话头找的还不如不找,只叫燕迟一阵心烦意乱,只好趁三喜不注意,悄悄溜到一处无人的地方。他展开那纸条一看,巴掌大的纸上,画着的竟是上京城外的地貌,只在东南角的地方用朱笔圈起。
他看完,便将那纸条随手销毁。
回去时碰到白雪和路小佳,他在后头站着,因此无人瞧见他。
路小佳欲言又止,时不时抬头偷看白雪一眼。
“想说什么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白雪头也不抬,专心沏茶,已将茶洗过一遍,只待注第二道水。
“鞑靼人是不是要打到上京了?”
白雪一顿,转头看向路小佳,问道:“就算鞑靼人打到上京,你又如何,可是害怕了?”
被她这样疾言厉色地一问,路小佳就心虚起来,总感觉根被看穿似的。
他确实害怕,确实起了溃逃之意。
不知者无畏,若不晓得鞑靼人的勇猛凶残倒也还好,可偏偏他是亲眼在凭栏村看见过鞑靼人打仗杀人,既见过,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落入同样危险的境地?
“你这样忠心……自然是要跟着你家大人出生入死,”路小佳自嘲一笑,“我算是理解当初燕迟兄为何想将他家那位打昏送走了。”
白雪了然一笑,拎着沏好的茶要上四楼,她居高临下地将路小佳一看:“都说乱世之中,道士下山救世,和尚关门避祸,我看你这道士,倒是识时务的很。”
见被一语言中,路小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跳起来跟上白雪就要狡辩。然而就在这时,从四楼传来一阵碗碟裂响之声,接着又是一声巨震,不知是谁掀翻了桌子。
动乱巨变只在一瞬间。
再看燕迟,已寻声攀着栏杆转身跃上四楼,朝季怀真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那男人带来的侍卫听见动静,各个拔刀冲了进来。周围宾客大乱,你推我搡,叫嚷声不断,顷刻间跑了个干净。
白雪神色一变,热茶淋在地上,手中茶杯已飞射而出,打中四楼某间房门。
此举无疑是一个信号,那群原本围着三喜与乌兰的艺伎们同时起身,攀着三楼的栏杆一跃而下,脸上妩媚娇柔神色荡然无存,各个杀意凛然,握着从桌下抽出的刀,呈守卫之势挡在通向二楼的阶梯之前。
四楼之上,季怀真掐着那男人的脖子一把掼在栏杆上,双眼血红,额角青筋暴起:“你怎敢这样对她?”
已俨然是一副怒不可遏之态。
然而那男人也不是吃素的,双手死死掰住季怀真的手腕将他拖离自己,眼见季怀真还要再扑上来,才不得已一拳揍上他的脸。
一阵稀里哗啦屏风碎裂的声音过后,季怀真躺在一地狼藉里,好半天站不起来。
此举恰好被燕迟看见,登时被激怒,竟是连季怀真都顾不上扶,大吼一声,借着一冲之力抱住那男人的腰将他按倒在地,骑在人身上提拳便打,几拳之后,那男人的眼神渐渐涣散起来。
燕迟不知这人是谁,可白雪却知道,当即吓了一大跳。正要上前阻拦,却见路小佳一脸视死如归地冲出,不顾燕迟正在暴怒之中,将人拦腰一抱拖到一旁,混乱之中挨了燕迟几记痛拳,惨叫声差点掀翻芳菲尽阁的房顶。
许多人没被打斗声吓到,反倒是被路小佳的惨叫给惊着了。
“燕迟兄,你有气就打我吧,可千万别打着白雪姑娘!”
季怀真被白雪扶着,勉强站起,朝燕迟厉声道:“小燕!”
一听他声音,燕迟这才稍稍冷静下来,推开路小佳。
好在季怀真摔倒时拿胳膊护住头,那屏风碎片才未伤及他的脸,只在手背上留下不少割痕。
燕迟心痛地捧着季怀真的手,根本不敢用力去握,他全身不住发抖,眼中已有眼泪蓄起,他语无伦次道:“……他竟然打你,他竟然敢打你。”
身后那人缓缓起身,哇啦一声吐了一地。
他一擦嘴角混着血的污秽之物,朝季怀真冷声道:“大人是聪明人,自知眼前危机算不得危机,难的是以后要怎么办。今日在下所承诺之事句句属实,大人若不信,若听不明白,回家问你父亲季庭业就是。五日之后,在下在府中设宴,替陆大人接风洗尘,这个机会要还是不要,大人自己看着办。”
说罢,踉踉跄跄着拂袖而去。
“快让人拿针拿药!”燕迟疾言厉色。
片刻后,季怀真坐于灯下,路小佳和燕迟站在一旁。
白雪拿着针在烛火上一烤,犹豫着不敢下手,面色古怪道:“我是女人不错,可并不是每个女人都会绣花缝衣,你要我握刀杀人可以,握针,老娘真不会!”
“我来吧。”
最后还是燕迟接过那针,小心翼翼地为季怀真挑去扎进手掌的碎瓷片。白雪与路小佳见状,一起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那个平时惯爱叫嚷,一点亏都吃不得的人今日却沉默寡言。
连燕迟都出了一头冷汗,下针时小心翼翼,季怀真却心不在焉,直至最后一点碎渣子被挑出,季怀真才收回手,盯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背发呆。
燕迟又温柔地将他手掌拖过来,药粉一撒,季怀真方觉出痛意,眉头皱了下。
燕迟突然道:“今天这人是谁?”
季怀真也未隐瞒,直截了当道:“他叫李峁,是我大齐皇子,排老大,跟你大哥一样,爹不疼娘不爱。你今日打的可是皇子。”
“他是皇子,我也是皇子,有什么打不得。”
燕迟看他一眼,拿过一旁放着的纱布,小心缠绕在季怀真的手掌上,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你这样动怒?”话音一落,就感觉季怀真朝他看了一眼,燕迟这才反应过来这话问的不妥,连忙低落道:“我不问就是了。”
季怀真半晌没吭声。
仅这一瞬间的沉默,便叫燕迟心中有了芥蒂。
给这样一闹,谁也没有心情在继续下去,当即打道回府。三喜自然不肯给乌兰捣乱的机会,把燕迟往季怀真马车上一塞,死活不肯让乌兰坐进去。
季怀真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心中烦闷无比。
燕迟知他不是累了,而是不想说话。
二人一路无话。
就在快下车之时,季怀真忘记手上有伤,习惯性地去掀车门帘,燕迟却将他手一挡,给握住了。
对视之间,燕迟心中芥蒂尚未消除,正要松手,季怀真却不顾疼痛,将他的手给反握住。他顺势坐到燕迟身侧,倚在人身上。
燕迟听见季怀真疲惫至极地叹了口气。
“……你设想的那个凭栏村里,可有给我,和我姐姐留个位置?”
燕迟一怔,眼眶竟是霎时间红了。
他喉头连着鼻腔一阵酸涩,一开口,竟是眼睛先模糊,许是听懂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又许是燕迟异想天开一厢情愿,可此时也管不了这许多了,他只搂紧季怀真肩膀,哑声道:“……有。”
“我家人多,还有个调皮捣蛋的外甥,殿下可得腾个大点的地方。”
燕迟低着头。
“知道了。”
季怀真手背的白布上渐渐被一滴两滴水浸湿。
他看见了,心酸一笑,心想怎么头上有顶,雨水却落了进来。
季怀真既心安理得,又愧疚万分地靠在燕迟怀中,二人车也不下,就这样搂抱着睡起来,跟着季怀真的都是人精,见状自然不会进来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白雪才在外头轻声敲了敲。
二人眼睛一睁,似是从梦里醒过来了。
季怀真道:“先回房去吧,我等等就来。”
燕迟下车前,将他一望。
那自是万般不舍,情谊非凡的一眼。他轻声道:“那便这样说好了。”
季怀真笑着一点头。
见燕迟离去,白雪才凑上前,将最先得到的消息禀报给季怀真。
“大人,夷戎那边派人来话,说您要杀便杀,只是一个陆拾遗而已,死便死了。”
“这是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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