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轻轻的就瞎了。
呵呵……
散衙后,他本看到祁丹椹那辆破马车停在那里,人却不见了。
他想上前去查看,却正好听到祁丹椹与宣瑜在谈话……
这一肚子坏水的家伙觉得自己不配宣瑜,却妄想肖想他?
他竟然亲口承认喜欢他!!
虽然他早就知道,但亲耳听到未免太过震撼。
他说他一身缺点,却觉得宣瑜处处是优点?
他哪点不如宣瑜?
他风中凌乱。
他见宣瑜要下马车,立刻纵身飞跃到停马处的屋檐上。
直到祁丹椹离开,他都没有现身。
一直到王府的侍卫来找他,他才从不真实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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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道茶馆里喝茶的宣海见到宣瑜从停马处出来,迎了上去。
他看见宣瑜面色阴沉难看,眼尾赤红,他就知道宣瑜这次又败北,便识趣的跟在他身后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在他的印象里,宣瑜绝非有耐心之人,自幼残疾让他比一般人心思更敏感,也更疯狂。
从小他想要得到某样东西,得不到,他就会彻底毁掉。
如果他无法毁掉这样东西,他就会杀光能得到这样东西的人。
对于祁丹椹,他怕是耗尽了他毕生的耐心。
走到天工门前,学子散个干净。
宣瑜阴恻恻看着那空荡荡的天工门,阴冷道:“七十多岁,算喜丧了吧?”
宣海点了点头。
须臾,他反应过来什么,问道:“六皇弟,您不会是想……”
宣瑜没说话,目光柔和的越过天工门碧瓦褐檐,看着皇城里的红楼高墙。
皇城灯火与月光交汇,投在他的脸上,惨淡一片。
第10章
“今年的冬,或许会非常冷。”
海芦拥紧厚毛大氅,坐在湖中雕花小台上温酒听曲儿,火光噼里啪啦的映照着他疲态病重乌青色的脸。
夜深霜重露寒,唱曲儿的红衣女身着纱衣,曼妙身姿若隐若现,如山中云雾红花。
海青斟了一杯酒,递到海芦面前,道:“叔父说得对,以往这时,叶子才刚落,今年枝头连半片枯叶也不见,秋季尚且如此,何况是冬季呢。”
海芦没有说话,接过那杯酒,握着,并没喝。
海青见他沉默,也不敢打扰他,退回去看舞女跳天女散花。
待到夜深人静,海芦让所有的人都回去。后辈们不敢忤逆他,便带着闲杂人等与仆从离开,只留下一个小书童守在小筑门口。
人散尽后,周遭安静下来。
他躺在雕花小台上,能听到湖中锦鲤鱼跃声。
待到丑时三刻,一道木棍敲击地面声将他惊醒。
他毫不意外的看到来人,抚了抚垂到眼前的苍白的发,道:“殿下,您来了。”
宣瑜寻了一处舒适地儿坐下,狭长眼眸淡淡看着海芦:“海大学士想好了吗?”
海芦看着噼里啪啦逐渐衰微的火光,平缓的语调中带着几缕叹息:“早在入京都时,老夫就想好了。老夫这一大把年纪,早如深秋枯叶,不知何时疾风至,就被吹落枝头。但倘若能以自身为薪柴,为世家、为海氏的长盛添点火光,老夫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只是老夫始终不相信,老夫会走到今日……仔细想想,就连显赫的苏国公都能走到那日,老夫走到今日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他哽了下喉头,道:“殿下答应过老夫,保海氏满门荣耀,在朝堂之上提拔海氏子弟。但愿殿下说到做到。”
海氏虽是百年清贵之家,可说到底还是攀枝错节的王朝上的一片叶。
这么多年海氏受他影响,著书立学,无心仕途,偌大的家族里,半个实权的也无。
他耄耋之年,经历三朝沉浮,早在六皇子召他入京都时,他就明白了——他只是个棋子,棋子要随时做好被弃子的准备。
甚至,他没有选择。
海氏满门荣耀与身家性命全系于此。
宣瑜点头,“嗯,你想为海氏子弟讨的职位,本王全都允诺。”
他站起身,拄着香檀木拐杖往雕花小台外走去。
海芦看着那一瘸一拐却极其稳健的身影,不由得心下悲怆。
他其实是不信宣瑜此人的,他与宣瑜不过寥寥数面,不知其为人,但他与其外祖父魏信共事过。
魏信少年便手握重权,手段阴狠歹毒,他背负着走向末路苟延残喘的魏家,艰难前行。
魏氏一族在他的手上达到最鼎盛时期,一跃成为世家之首。
宣瑜比他外祖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外祖父当年还有所顾及,被家族被朝堂束缚,宣瑜行事作风更加恣意。
如今的情景却是,宣瑜不能奈他何,可他全族的性命尽如蝼蚁般被他捏在手心,他没有选择。
他站起身,披上披帛,走出门,一个侍从也不带。
慢慢的走在寒冷寂静漆黑的京华长街上,繁华楼阁、雕梁画栋、繁荣昌盛了数百年的古都,如同沉沉迷梦般沉睡。
这个古都是如此的美丽,五个朝代先后在此建都,多少政客在此绞尽脑汁,多少文人为他魂牵梦绕,又有多少武将为其泼洒热血!
可这古都,也是吃人的牢笼。
他走到汾河河畔,湖水倒映着天上冷月,如同揉碎了一湖的水晶。
他忽然忆起往昔时光,那也是个如此寂冷漆黑的夜,上弦月高悬,他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妓院醉酒归来,欲要下汾河捞月,失足差点跌落湖中,被路过的苏国公世子所救。
苏家乃帝师世家,每一任家主都博览古今学识渊博。
这次春闱,与他同窗的苏国公世子苏泰也参与科考,与他并列第一,被老皇帝琅文帝钦点为双状元。
他向来恃才傲物,并没有因救命之恩就对苏泰感恩戴德。
相反,他暗中与其较量,势必要当文坛第一大家。
再后来,文帝去世,正值壮年的武帝继位,而苏泰也接过苏国公的爵位,成为苏氏一族的家主。
武帝继位后,邀请苏泰与他一起教导几位皇子。
在那些皇子中,嘉和帝并不出色,相反文韬武略都不如其他兄弟。
他教育皇子向来都是教了知识就不管了,苏泰却对每个皇子都有耐心,尤其是对资质平庸好学的嘉和帝付出十二分的耐心。
后来诸位皇子争储,死的死,贬的贬,嘉和帝被拥立为储君。
武帝再次请他们出山,苏泰担任太子太傅,他担任太子少傅。
也就是那时,苏泰说他私德不检,迟早会被拿来作为被攻讦的武器。
而他总觉得苏泰玩弄权术,早已玷污了妙手文章。
再后来,武帝薨,嘉和帝继位。
嘉和帝感念两位老师对他的教导之恩,便请求老师苏国公继续教导他的太子,苏泰已有帝师之名,如今又兼太子太傅,恩宠一时无人能及。
海芦知道,那时嘉和帝看重的是苏泰,而不是他,他只是顺带。
当时他无心朝堂,只想游历,便向嘉和帝请辞,嘉和帝欣然应允。
后来钟台逆案发生,苏泰一脉的苏家人全被斩首弃于市,太子宣其被关在宗正寺永世不得出,繁荣昌盛了几百年的“帝师之家苏家”也就此退出神话舞台。
若非钟台逆案发生,苏泰怕是会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两任帝师。
他与苏泰,是知己,是敌人,是同窗,是同僚……
他们并没有多深的情谊,不知为何此刻,他竟想起了他。
他这一生,出身优渥,不被陈规旧制束缚,放浪形骸,极其纵欲。如同天真猫儿般,对世界充满好奇,爱惜一切练达文章。
他有着酸腐文人的天真,也有着氏族难以割舍的家族传承。
可他既没有做到摒弃世俗观念,桃李满天下,为天下文人尽点绵薄之力,也没有做到为家族的繁荣担起半分责任。
这点,他不如苏泰。
从他见苏泰的第一眼,他就看到那少年眼中有一抹不可磨灭的坚定的光……
海芦慢腾腾走着,走到天工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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