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
气息不稳。
宗行雍有伤在身。
殷臻顿了顿,改口:“下官对殿下并无僭越之心。”
“有岂不更好。”
“本王一人能做到的事,何必与心怀不轨的……人,”宗行雍似笑非笑看他,“做交易。”
殷臻嗓子发痒,轻轻咳嗽后才道:“羌女一旦和另两支流寇产生共同利益,凉州再难攻下。不管王爷想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摄政王,还是九五至尊,都是……”
殷臻把话说完:“都是阻碍。”
“砰!”
雨急风大,狂烈拍窗。
宗行雍骤然抬眼。
殷臻立在桌前,手拢袖中。很平和地和他讨论造反诛九族的事。阴影在他易过容的脸上驳杂,毫无波澜。
他给宗行雍异样的熟悉感。
撕裂疼痛令宗行雍眉心一跳,思绪全部中断。他这才想起受伤这回事,伸手去碰已经濡湿的外袍,一挥衣袖亮了烛灯。
“本王答应你。”
殷臻视线规规矩矩落在身前三寸地,无意探究摄政王私人领地,这时才抬头:“下官——”
他骤然止声。
下一刻几乎像条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匆匆背过身,后颈飞快漫上一层深红。
他尤其白,白如上好羊脂玉。以至很容易看出那抹红色蔓延进衣襟领口。
宗行雍脱衣动作一顿。
他眼皮薄而宽,平平抬起时锋利成一条冷锐的线。似乎是新奇,又似乎是别的,洋洋问:“躲什么?”
【作者有话说】
殷臻:……不成体统,有伤风化。
摄政王:(=TェT=)挨骂
第6章 06心软
◎“王爷常去青楼楚馆?”◎
窗棱被雨水拍打得“沙沙”作响。
殷臻僵直成一块木头。
和宗行雍待在一起,五感就会全凭本能放大。那种感觉来自身上每一寸地方对熟悉气息毫无保留的接纳,从头至脚,连带每一根发丝。
他疑心自己一旦转身,就会露馅。
雷声中宗行雍的声音也变得沉沉,他又耐心地问:“本王问你——”
“躲什么?”
“王爷受伤了,”殷臻依旧背对他,“下官怕被杀人灭口。”
宗行雍看他紧绷的肩胛,心情莫名不爽,他将长长佛珠一串串往手腕绕,无意抵了抵后槽牙:“给本王滚远点。”
台上有青苔,被水洗后盈盈如新。
秋凉,寒气一阵阵侵袭。站了不到半炷香时间,难忍的刺痛便从脚底往上,针扎一般蔓延。
殷臻弯腰,伸手扶住墙,低喘了口气。
药又苦又涩,太医院那帮人跪在他面前哀声劝,良药苦口良药苦口,殿下还是喝一口,一口也行。
从摄政王府回皇宫后,他忽然就很怕苦了。
他以前原没有这么怕苦。
事情也还是要怪身后的人。
因为——
第一次。
宗行雍把他做晕了。
相当混乱、漫长且没有止境的一夜。
殷臻前十八年一直是个善于从自身找问题的人,晕了又醒醒了又晕的第二天下午,他拥着被子在榻上发呆,除了下-体微微发胀外没有更多不适感受。
由于他在性-事上所有经验都来自宗行雍,那时候没觉得问题出在对方身上,就开始苦苦思索自己是不是应该多吃,并锻炼身体。
晕了。
总爱在别人身上找原因的摄政王觉得这不行。
很快殷臻在摄政王府见到了此生最多的补药,王府的大夫都出生汝南宗氏,别说把药丸改成糖丸,只要宗行雍有要求,把糖丸改成炸药他们都得想办法。
果然,人还是不能过太好的日子。
一丝很淡的血腥味从屋内飘出来。
殷臻将身体大半的重量都靠在门上,以此减轻腿部压力。
他隐约猜到宗行雍为什么受伤。
两日前,突厥进犯边城。摄政王分给他们的精力有限,直接夜闯敌营取了副将性命,将尚且温热的头颅高挂在了对方军旗之上。
如斯胆大。
但听起来非常之英勇,晋军将领深受鼓舞,士气高涨。
原来不是没有受伤。
血腥味浓郁得过头,显然也不是轻伤。
在酒宴上完全没有露出一丝一毫异状。
殷臻心中不知为什么,叹了口气。
他心不在焉朝雨中看,注意力却落在身后。
“撕拉——”
宗行雍应该撕开了纱布,手法暴力。他这个人和汝南宗氏其他人很不一样,十分特立独行,也丝毫没有世家子弟前呼后拥的派头。生病受伤都非常粗糙。
如果不是他们注定是敌人……
腿部疼痛绵密,殷臻本可以再忍耐一会儿,但屋内血腥味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他站不住地回了下头。
一回头,就怔住了。
宗行雍裸-着上半身,低头给自己处理腰腹伤口。
精壮后背袒露无遗。
全是刀疤剑痕,最短的也有食指长。其中最长一条横跨整个后背,从左肩直逼肋下三寸。形如一条有无数触角的长蜈蚣,狰狞地盘桓在肌肉上。
人人只说摄政王如何叫边关外族闻风丧胆,如何如何战无不胜。殷臻久居朝堂,便也信以为真,觉得他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驱敌千里。
殷臻呼吸静止,胸腔一扯。
四年积淤在胸口的气忽然散了一半。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脚步一动宗行雍就察觉了,他压着伤处,额间冷汗涔涔,头也不回:“给本王递把刀。”
殷臻刚要动,面前扫过一片残影,黑衣篱虫从房梁上跃下来,很快将一把匕首递出。
寒光一闪。
宗行雍手起刀落剜掉腐肉,嘴里咬着白纱一端,往腰间缠。除了止血药粉洒在患处时眉心动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没见过血?”
殷臻看了看自己的手,点完头才意识到他看不见。
“这么多……”他顿了顿,答非所问道:“伤口?”
宗行雍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年轻的太子谋士站在能飘进来雨的屋檐下,人挺单薄。宗行雍差点就觉得东宫不给人吃饱饭,这人从一开始就对他有敌意,针尖对麦芒,现在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有点荒谬又有点好笑:“太子不应该很希望本王死在战场上?”
殷臻一默,道:“为了边关二十七城,王爷还是好好活着吧。”
宗行雍不置可否。
他披上外衣:“本王有一件事很好奇。”
殷臻:“王爷请说。”
“过来。”宗行雍站起身,说了两个字。
地面有飘进来的雨丝,殷臻衣角微沉,他踩着雨水,走得不快,身后有一道清晰水痕。
近前了。
宗行雍端详他的脸片刻:“易容?”
殷臻蓦然一惊。
宗行雍闪电般伸手,眼看就要按上他耳后皮肤!
在靠近时不得不停住。
“王爷,”殷臻手夹着刀片,抵着他喉管往后,语气温和却告诫,“下官不喜别人近身。”
“可否后退一步?”
他身上带着从屋外走进来的湿雨,手指冰凉,不知从哪儿弄来长约半指的刀片,抵在脆弱喉口,带来刺痛的同时有难言的痒意。
夹住刀片的手相当漂亮,指骨修长白皙。指甲盖是淡粉色的,那样鲜嫩的颜色。
离得太近,宗行雍甚至能看见他乌黑而长的眼睫颤动,再颤动,像一对黑色的蝴蝶翅翼。再往下是秀美的脖颈、易容连接的地方,薄薄一层,似乎能看见青色的血管脉络。
看起来瘦弱,却也有些肉。
“轰隆——”
电闪雷鸣。
真奇怪。
宗行雍想。
他血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跟随轰隆作响的雷声喷薄、涌动、再次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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