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那是,这你倒不必挂心。我先进去瞧瞧,啧啧,老朽这辈子还未住过王府!”
徐翁抱着猫儿,瞧着永宁王府的布景新奇有趣,迫不及待地进了府门。
几个侍从见状跟了上去,许是怕人在府内迷了路,脚步加快将人跟紧了些。
怕那些丧心病狂的刺客来寻仇,傅良夜左劝右劝,总算把徐翁劝进府中。望着徐翁兴高采烈的背影,他轻轻勾起了唇角。
从今往后这永宁王府,也能添些人情味儿,可称得上是“家”了。
傅良夜吩咐下人收拾出一间卧房,又让几个小厮将马车后面徐翁偏要拿着的瓶瓶罐罐卸下来,自己转身准备回房沐浴,换一身干净衣袍。
这厢他前脚刚迈进府门,就听得身后马蹄声“哒哒”作响,而后“吁”的一声。
傅良夜下意识地觉得不妙……
回头一看,正是盛怀瑜。
完蛋!又有麻烦了。
还未等盛怀瑜开口,傅良夜就叫了马夫,让他去马厩把刚牵回去的马又给牵了出来。
“握瑾不必多言,本王这便进宫去见皇兄,向皇兄请罪。”
*
御书房内灯影幢幢,傅良轩手里握着折子,正执笔沉思。
傅良夜揉了揉跪得生疼的膝盖,仰着头打了个哈欠。偷眼观瞧此刻正挑灯伏案的皇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哎呦”一声,白眼儿一翻,双腿一蹬,直挺挺地倒在殿内坚硬冰凉的青砖之上。
这可把老太监王德骇了一跳,小碎步方挪出一寸,便被龙椅里坐着的万岁爷一声喝住,险些被吓得魂飞天外!
“王德,多管闲事!就叫他在地上躺一夜罢,也好好儿长长记性。”
傅良轩搁笔,抬手揉了揉眉心,伸手将背后披着的大氅向上捞了捞,靠在软垫上合目养神。
王德垂首道了声“嗻”,走到陛下近前,伸手在人肩膀上拿捏着力度来回揉捏。
这万岁爷啊,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王德这般忖度着,余光瞥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永宁王,而后细着嗓子劝道:
“陛下,王爷腰侧有伤,这才刚脱离险境,便要在这殿内跪几个时辰。眼瞧着天气渐凉,那青砖上更是冰冷彻骨,跪得久了,再落下什么病根子,到时候还不是陛下您心疼,依奴才看……”
“哼,朕看他作得欢呢,愈发无法无天了。这普天之下,有谁能管得了他?按他这般能耐,若是哪天不小心作死了,朕怕是连尸首也寻不到了!”傅良轩闭着眼睛沉声打断了王德的话,气不打一处来。
傅良夜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小腿抽搐了一下,哼唧了一声。
傅良轩目光飞快地瞥了傅良夜一眼,复又落在手中的折子上。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殿内气氛显得愈发的诡异。
“咳!”终究是傅良轩先忍不住,气恼地将手中的折子摔在案上。
傅良轩抬手示意王德退下,起身下了阶,缓步踱至傅良夜面前停下。
“还要装到几时?嗯?”傅良轩居高临下,望着自家那不省心的弟弟,将身后的大氅褪了,随手丢在傅良夜身上。
带着人体温的大氅砸下,傅良夜十分配合地呻吟了一声,徐徐从青砖上爬起来,端地是弱柳扶风。
“皇兄莫动怒,臣弟方才觉得伤口痛得厉害,竟一下子晕厥过去!臣弟……臣弟明日再来请罪。”傅良夜按着腰侧,佯装出一副要死要活的虚弱模样。
他嘴上说着讨饶的话,腿却未停止移动。
于是,傅良轩眼睁睁地瞧着自己这亲弟弟迷蒙着双眼绕开了屏风,跌跌撞撞地向殿外挪去。
傅良轩静静地站在原地,轻声叹出一口气:
“小月牙儿,你可知我为何偏要管着你?”
真的是,许久许久,皇兄都未这样唤过他了。
傅良夜脚步一顿,鼻子竟是有些酸涩。
“朕不是非要管你,只是这世上同朕有骨肉血亲之人,便只剩下你了。”
傅良轩负手孤立于屏风后,静静地将傅良夜的身影装进眼中,眸中是少见的落寞与温柔。
傅良轩曾跪在母妃灵堂立誓,定会登基为帝,护傅良夜一世周全。
七年前,母妃被那宫中歹人加害。
也是那一次,他险些没能护得住傅良夜。
从那以后,他将仇恨背负于己身,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踏着敌人的尸骨一步步走向龙椅,成为九五至尊,成为受天下人跪拜的天子。
完成这些,只用了两年。
现如今,他早已习惯了用强权和武力解决一切事情,杀伐果决,从不拖泥带水。
情感一事,他实在是处理不好,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意。
傅良轩不允许自己再重蹈覆辙,也绝不会再放任他人,伤害自己珍重之人一分一毫。
“过几天便是母妃的忌日了,不要四处惹事,听话。”
傅良夜推开殿门,抬头望着天幕中的将圆的玉盘,月光顺着门缝淌进殿内刻着花纹儿的青砖上。
“竟是又要到中秋了么?”他声音小如蚊蚋,也不知是在询问谁。
作者有话说:
代入傅良轩想一下,好像傅良夜确实很气人……
第27章 吻刀
傅良轩藏在袍袖中的手缓缓攥紧,又徐徐松开,他绕到屏风后,望着傅良夜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声。
他自以为对傅良夜了如指掌,可如今才发现,自己并不懂他。
帝王早习惯了掌控一切,傅良轩只会一次次扼杀傅良夜的叛逆,却不知晓傅良夜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更不知,如何既能让傅良夜欢喜,又能护他周全。
当初只是阻拦傅良夜同晏西楼出征北漠,只是这一件事,傅良夜便怨了他许久。此次让人在府中禁足,谁料这小崽子又偷偷溜了出去,伤痕累累地回来,险些没了命,这怎能叫他不恼火!
可傅良轩未曾想过,雏鸟总该离巢,少年人的心怎会受人管束?
傅良夜的路终是要自己走,他永远不会变成被关在笼子里保护起来只供人观赏的金丝雀,他要成为的是晏西楼那般的人,总要凭借着那一腔少年热忱杀出一片血路来。
*
夜幕漆黑,一声骨哨婉转悠长,在深宫里回荡。
殿外有凤阕禁卫闪身而过,转眼间消失在夜幕之中。
傅良轩知晓盛怀瑜已经归宫,他方才派人出去搜寻那些刺客的藏身之处,既然握瑾并未进殿禀报,他便已知晓,这一番寻找依旧无果。
那批潜伏在京中的刺客数目极多,真是猖狂得无法无天了。
傅良轩凝眉思索,在心里掐算着时间。
前些日子派人已给那好叔叔西南王送去了圣旨,想要邀他入京一叙,此刻也该送到了。
不知傅准会如何做呢?傅良轩唇畔噙着笑,他倒是十分期待与叔叔见上一面。
想来,已经有六年未曾见面了。
这厢傅良轩正忖度着,忽然闻得殿顶“咚咚咚……叮叮叮”地响了几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绕开屏风,几步行至殿门,好奇地抬首朝殿顶上望了望。
淡淡的月光倾泻在殿顶的琉璃瓦上,在瓦面上映出白光。头顶是将圆的明月,盛怀瑜坐在月光下,此刻正饶有兴味地低头观察着檐角上的脊首龙吻。
傅良轩望着他蹙着眉头趴下,贴近那龙吻用刀刃敲了又敲,是在听琉璃瓦敲击出来的声响?
那“咚咚咚叮叮叮”的声响,原来是他敲出来的。
“幼稚。”
傅良轩唇角勾起,借着皎洁的月光,只是静静地盯着盛怀瑜,偷偷地将人眉间的笑意收藏进眼中,于是,他的眼底也拥有了明亮的笑意。
原来只是这样看着盛怀瑜,心中郁结的苦闷就已烟消云散,不见踪迹了。
每日都是这般,他挑灯在御书房批折子,盛怀瑜便躺在殿顶上守着,看着月亮从弯变圆,又从圆到弯。
有时他看着看着便伏在案上睡去,次日醒来,也必定有人为他披上大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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