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李之仪《卜算子我住长江头》
(今日二更嘿嘿嘿)
第47章 天乎稚子何辜
傅良轩于龙椅上俯视着面前跪着的那二人,墨深的瞳眸倏然一深,从那双眸子里攀上两簇幽焰,握着茶盏的手微不可察地攥紧,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冷冷一笑,将手中杯盏重重撂于案上,震得那案几抖了几抖,惹得旁侧守着的盛怀瑜也不由得侧目。
“皇叔怎的忽然就病了?前一阵儿朕还听闻他老人家能口啖生肉、日食三碗不止,如今就奄奄一息、命不久矣了?朕不过想着同皇叔叙叙旧,可他却百般推拒,分明是不想见朕!不过朕倒是想不明白,他这番又是因何让小公子进京?为了请罪?抑或是…以表忠心?”
傅良轩睨着那跪着只顾傻笑、却对自己的质问置若罔闻的少年,眉心凝起了一抹冷意。
他只把利刃般的目光冷飕飕地扫过去,仿佛要穿透人的骨髓。
那少年瞧着不过是十一二岁的模样,正是本该朝气蓬勃的年纪,却面色惨白、无半分血色。那一双墨黑的眸子空洞洞的,像是被饿了许久的灾民般,眼睛显得极大,瘦削的身子裹着不合身的华丽锦缎,如同一个被人随意摆弄、没有自主意识的木偶。
傅良轩鹰眸危险地眯了起来,振袖起身,探身死死捏住了少年的下巴,毫不留情地向上一抬:
“谁给你的胆子,不回朕的问话?”
袍角忽然一紧,傅良轩垂眸去看,竟是被那少年攥进了手里。
他如获至宝地抓着龙袍上的五爪金龙,一边用蛮力狠狠地拉扯,一边欣喜非常地“啊啊”叫出了声,竟是同那心智未开的呆傻痴儿一般憨笑着,口角甚至流出了涎水。
傅良轩眉头紧蹙,那双深若暗夜的瞳眸染上了几分阴鸷,似是起了杀意。
“是个傻子?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他唇角蓦地浮出一抹冷笑,顺势抓住那少年的细瘦脖颈,毫不留情地将人提起来,手掌渐渐地收紧。
盛怀瑜指尖微不可察地攥紧了衣袍,瞳孔微微颤了颤,禁不住向前挪了一寸,犹豫了一会儿,复又停下脚步。
被傅良轩掐着脖子,那少年却仍旧咧着嘴笑着,只是从嘴里溢出了“呜呜”的哽咽,眼角也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害怕得如同待宰的羔羊,许是听从了某个人的指示,纵使眼睛在流泪,可嘴角仍旧倔强地僵硬着一抹笑。
他只拿一双小兽般澄澈漆黑的眸子惴惴不安地看着傅良轩,竟是不知挣扎,只用一双小手去摸发痛的脖子,又试探着去碰傅良轩的手,嘴里支支吾吾的,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两个字。
“哥…哥…青青…疼…啊”
眼前浮现傅良夜少时被人欺负得哭泣的模样,也堪堪是这般年纪,含着包眼泪委委屈屈地唤他哥哥。
傅良轩心下微微一动,手上的劲力缓缓卸了下来,唇角颤抖着松了手,少年便捂着被掐红的脖子跪在了地上,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落在他脚底的青石砖上。
稚子何辜?他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傅良轩将目光从那少年身上移开,阖眸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复又靠进了龙椅中。
他用指节笃笃地敲击着桌案,抬眼饶有兴味的打量着那少年身后稳稳当当地跪着的侍从。
方才自己怒上心头,险些掐死那小公子,可那侍从竟始终毫无波澜地跪伏于地,未曾表现出半分惊骇,更没有出声阻拦。
有趣儿!比那痴傻的少年要有意思多了,说不准痴傻小公子用的那般含泪讨饶的法子,都是眼前这仆从教给他的呢。
傅良轩锋利的眸光仿佛要穿透那副身子,想要直接剥开人的胸口,掏出心脏瞧瞧,那到底是怎样一颗七窍玲珑心。
“朕要杀你的小主子,怎地你这个侍从不出言阻拦?”傅良轩唇畔噙了一抹冷冰冰的笑意,直叫人看了如坠冰窟般遍体生寒,“这么说,方才朕只唤傅青一人入殿,你一个奴才抗旨不遵,难道并不是怕他不懂事儿生出事端,也不是护主心切,而是存心想看着他死喽?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小公子自然是奴才的主子,可陛下贵为大泱帝王,乃是真龙天子、天下共主,生杀予夺,谁敢置喙?”仆从声音因急切而微微上扬,一番话儿说得倒是滴水不漏,“小公子自幼痴傻、不识礼数,冒犯了陛下,是该罚。若是王爷在此,也定会任凭陛下处置,绝无二话。小人只是一介贱民,又怎敢忤逆陛下。”言罢,恭恭敬敬地叩首谢恩。
若是方才这仆从胆敢出言阻拦,傅良轩无论如何都不会饶了傅青的命。
“你倒是机灵得很,也会说话儿,怪不得皇叔会派你来。”傅良轩勾着笑漫不经心地点头,指腹细细摩挲着杯盏沿口的青釉,眼底却瞧不见半分笑意,“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不知父母是谁,因此自小便没有名姓,旁人都唤草民阿枫。”
阿枫犹豫着徐徐抬了头,露出了他铺满赤色胎记的右脸。那块铺开的记号的形状,着实同秋日赤红的枫叶有几分相似,想必他的名字便是因此得来。
盛怀瑜的眸子微微眯起,心下无端觉得这张脸长得怪异非常,他细细琢磨着究竟有哪处不对,却又形容不出来心中的疑惑。
这张脸除了那块儿刺眼的红斑,似乎并未有什么奇怪之处,甚至那面目还算清秀,可盛怀瑜下意识的觉得不舒服。
“草民面目惊怖,抬头…恐惹陛下不悦,请陛下恕罪。”
注意到盛怀瑜的目光,阿枫跪着的身子又朝地面贴了贴,做出一副异常恭敬顺从的样子。他的背脊小幅度地颤抖、起伏着,十分畏惧地将头紧紧地磕在青石砖上,用手遮掩着面部的胎记。
傅良轩被人面上潋滟开的赤红烫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胎记破坏了整个面相,铺在右脸上显得狰狞可怖。那仆从进殿后一直低着头,他一直未能瞧见正脸,如今瞧见了,心中不免惊诧。
惊诧过后,疑窦顿生。
好啊,露出马脚了。
傅良轩支着下颚,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盛怀瑜瞳孔紧缩,指尖轻轻搭上了腰间的短刃,警惕地注视着阿枫的一举一动。
阿枫的恐惧未免来得过于迟钝且突如其来,若按常理而言,这仆从从未进宫面圣,从迈进殿门的那一刻起便该畏惧、紧张。
可直到陛下动了杀意,阿枫都表现得过于平静了。而方才自己盯着他的脸看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害怕。
这分明就是伪装,他究竟是谁?
“罢了,退下罢!王德,送小公子回府歇着罢,朕乏了。”
傅良轩瞥了角落里蜷缩成一团哽咽的傅青一眼,阖眸轻叹一声,只觉得心里堵的慌。
有句老话儿讲啊,眼不见心不烦!他索性摆摆手唤王德把二人带出宫去,抬盏正欲抿一口杯盏中的茶水。
“茶早已凉了,陛下别饮凉茶。”
盛怀瑜凑过来,摸出那块儿沾过水的巾帕,轻轻夺过傅良轩手中的茶盏,握着人的腕子用巾帕反反复复地擦拭着人的手指乃至指缝儿,像是那上头沾了什么脏污一般。
“臣就在陛下身侧站着,想要做什么唤臣便是,陛下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陛下的手不该沾上血与脏污,那些交由自己去做就够了。
盛怀瑜的眼睫如同鸦羽般低垂,动作堪称轻柔地擦过陛下的手,珍惜非常。
傅良轩空出一只手去斟茶,看着人笑吟吟地贴着杯沿儿抿了抿,转言笑道:
“握瑾怎地又换了叫法,都说了,私下里可以不论君臣,以你我相待。”
盛怀瑜抿唇腼腆地笑了笑,转言认真地问道:
“城北那处尘封破败许久的府邸,可是连老鼠都能饿死的地方,陛下叫那病弱的小公子去那儿,看得出来是要故意为难他了。”
闻言,傅良轩略有诧异,瞧着那神情是并不知那处宅子如今的情势。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