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回复。
二人均有些疑惑地抬头,看见勾弘扬一副裂开的震惊表情。
直到秦玄枵重复了第二遍,勾弘扬才勉强将自己的震惊收拾好,左脚绊右脚踉跄着出门了。
摸龙头啊啊啊啊啊!!!奴才的眼睛还能留下吗!
秦铎也在秦玄枵取茶岔开话题的时候,就懂了对方的意思,这会见殿内人被清空,秦铎也这才继续说下去。
“陛下,您的朝廷,跟筛子似的,全是漏洞。”
秦玄枵:“……”
被骂得憋屈。
“你当朕想?”秦玄枵冷笑,“先帝的朝廷像漏勺,朕杀了一批,才勉强缝补成这样。”
秦铎也听得眼前一黑。
我嘞个大魏啊。
他得赶紧找时间,不能只看简略的史书了,得看看他死了之后后面的几个皇帝都干了些什么事。
气死祖宗了。
不过眼下还有些别的紧要的事。
“方才监正说,今夜才观察到双星共临的天象,那周书易一个吏部的官,如何能从司天监那得到一手消息,立刻用来对付我呢?”秦铎也点出监正话中的漏洞。
“汜水周氏,四世三公,区区这点权力,在他们眼里,不在话下。”秦玄枵将手中最后一张奏折批完,淡淡回道。
门阀。
秦铎也懂了。
看来他的大魏,已经变了味了。
“周书易也不过是马前卒。”他语气笃定。
秦玄枵点点头,起了身,“朕派人盯着周书易了,不急于一时,先就寝吧。”
秦铎也也点头,他问:“我住哪个寝殿?”
“你不跟朕睡一起吗?”秦玄枵似乎是有点诧异。
“……”秦铎也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秦玄枵,语塞:“我……你……”
“臣还是别太僭越了吧?”若是换做之前,秦铎也觉得无所谓。但他现在摸到那个东西之后,忽然有点不确定了。
连带着一回忆起泡药浴的时候,就感觉浑身不自在。
忽然听见秦玄枵语气玩味,“爱卿不是说朕同你谈天说地,问遍苍生天下事,聊至夜半,抵足而眠么,来抵足啊。”
秦铎也:“……”
他语气艰难:“陛下,虽然你监视我,我知道你监视我,你知道我知道你监视我,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监视我,但是这事放在明面上来说是不是让三方都有些尴尬呢?”
忽然秦铎也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被秦玄枵打包拎起来扔到了床榻上。
“文卿喉咙不适,别说太多绕口的话。”
烛火被秦玄枵唰地剪灭,殿内陷入了一片柔软的黑暗之中。
窸窸窣窣。
黑暗中,秦铎也感受到秦玄枵也上了榻,用被子将二人蒙到一起。
“身子不好,就早些安寝。”
耳边传来温凉的气息。
第20章 略见昏庸之辈
意识飘飘忽忽,好像随着月出月升,又坠入双瞳之中。
秦铎也知道,他又在做梦了。
梦里,是属于文晴鹤的记忆,每次当他深夜陷入沉眠是时候,这些记忆就会冒出头,有的模糊,有的明晰。
今夜的梦,清晰极了。
这场梦好像有些久远,秦铎也用了一定的时间,才恍然意识到,这大概是文晴鹤的幼时。
街道人群行色匆匆,面带忧愁。
“病厄”、”饥荒”、“凛冬”,带着淡淡枯竭和绝望的字眼从来往衣衫略有褴褛的行人中冒出,钻进耳中。
秦铎也目光随着撇过泛着黄绿的河面,河面融融成一体,从河面的反光,他看到自己所在的这副身体大概七八岁的光景。
这是文晴鹤七八岁时的记忆。
忽然,街坊的一侧传来闹哄哄的声响,有的尖叫,人群作鸟雀模样,轰然被驱散开来。
他望去,坊市的一头,一辆黄金马车破开人群,在闹市中肆无忌惮地横行,马车仪仗的制式是秦铎也从未见过的极致奢靡。
扈从在前方驾着高头大马开道,面黄肌瘦的百姓被驱赶着跪在道路两旁,跪在路边,迎接车驾,不能抬头。
旗帜的似乎是用金丝和最昂贵的蚕丝绣制,浸染金石之粉,色泽明亮,和灰扑扑的街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铛——锣鼓震天响。
“天子出行——贫民避让——”伴随着锣鼓声,太监尖细的嗓音高喊着。
同时,仪仗前开路的扈从恶狠狠扬起马鞭,将街市上的百姓全部驱赶。
记忆里,文晴鹤随着人流而动,秦铎也无法阻止无法动作,就只是静静地看着这荒诞不经的一幕。
怒火从心中燃烧而起,面色冷着。
天子出行,理应大驾,前后护卫、鼓吹乐队,确实,仪仗万乘。
然而,若是仪仗出行时应提前昭告天下,让百姓有所准备,提前避让,防止天子车驾行路时误伤行人。
而秦铎也目观街上百姓,各个神色惊恐,避之不及的模样,而且,更是一副任命的垂头丧气的样子,明摆着,这皇帝这么做不止一次了。
哪个不肖子孙,秦铎也看来,应该把这孙子的名字迁出族谱,入秦家?他不配。
天子之道,亦应以万民之道为先。
他当初写下的,始终恪守的,欲传之千百载的理念,这混账东西就这么将其赤条条践踏?!
秦铎也是此刻在他人的回忆中,他若是可以行动,必然将黄金马车中的畜生揪出来抽一顿。
也不能解胸中郁结之气。
秦铎也脑中计算了片刻,秦玄枵这孩子只在位四年,那此刻这皇帝,就是秦玄枵昨日提到的“先帝”了。
跪在道路两旁的百姓如同被打怕了的鹌鹑,乖乖跪着,直到天子仪仗渐行渐远,秦铎也的视线顺着回忆抬起,望见了黄金马车正逐渐远去。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
秦铎也看见一只略显肥胖臃肿的手臂从车帘中伸出来,遥遥一指。
仪仗队中的扈从忽然懂了,气势汹汹地冲进人群中。
一声女子的尖叫。
膀大腰圆的扈从拽着一名女子的胳膊,将其从人群中拽了出来。
女子容貌姣好,眉毛细长漂亮,秦铎也乍一见,总觉得有些眼熟,但眼下的情况令他来不及细想。
人群中一阵骚动,人群中一名妇人连忙跑过去,慌忙抱住女子。
是一对母女,扈从不断地想要将母女二人撕扯开来,沙包大的拳头不断落在妇人身上。
“娘!不要打我娘!”
“囡囡,囡囡,别管娘,快跑!”
一旁的太监一挑拂尘,姿态高傲:“贱民!还不速速松手?!能被陛下看上,是你女儿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母女二人紧紧抱在一起,求助的目光落在周围的人群中,可惜,皇权天威压在其上,平民百姓,哪来的能力去抗争呢?
“哎,又是一个苦命的姑娘。”
“上次那姑娘的尸体,还仍在菜市口,家人都不敢去领。”
“没办法,陛下喜欢游肆,掳些平民人家的貌美姑娘进宫中。”
“嘘!你小声点,不要命了吗!被......听见了,就是杀头的重罪!”
一声声沉重的、惋惜的叹息从人群中传出,落进秦铎也耳中。
不!止!一!次!
秦铎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几乎要将牙齿咬碎,也难解心头的愤恨。
混账!畜生!猪狗不如!不配为人!
他只恨这是回忆,只恨他无法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惨剧的诞生。
他两辈子加起来,从没有过如此愤怒、又如此无可奈何的时候。
黄金马车前,那妇人头被打破,血蜿蜒而下,却仍紧紧将女儿挡在身后,她跪在地上,将头磕得响,她喊:“陛下,臣妇为兵部侍郎蔺仲秋之妻,吾女已有婚约在身,万望陛下放过小女,臣妇和夫君今生当为陛下做牛做马,来世亦如此!”
妇人血流满面,但神色依旧清明,眼睛紧紧盯着车驾,不曾掉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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