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铎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终于,在太监宣布无事退朝的时候,他身边一人重重地、充满暗示意味地咳了一声。
文晴鹤身体一哆嗦,猛地迈步子,出了列队,站在大殿空旷的正中央,凉飕飕的风从殿外卷进来,顺着袖子钻进去,冰冰冷冷。
秦铎也见文晴鹤死死垂着头,举起手中的笏板,听见他说:“启、禀陛下......国礼有、有言......”
说话磕磕绊绊、嘴唇哆哆嗦嗦,差点没咬到舌头。
“国礼有言,天子登基后要、要立即册封皇后。陛下登基时恰逢先帝驾崩,理应守孝三年,如今已四年有余,陛下的后宫仍无一人照料,子嗣一事于江山社稷相当重要,还望陛下可以将册封提上议程。”
秦铎也感觉文晴鹤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将这话说出,然后竹制笏板高高举过头顶,深深弯下腰,不敢抬头哪怕是看一眼皇帝的位置,自始至终眼睛一直盯着鞋尖。
群臣安静一瞬,然后队伍中开始响起了叽叽喳喳的讨论。
偶尔有一两句比较大声的赞同之声滑进耳中,接着好像是几个候选女子的名字。
但没有朝臣敢站出来做这个附议的人。
皇帝还没有发话,他们精得很,只等着看皇帝对文晴鹤的态度。
“哦?”无极殿上,秦玄枵坐在龙椅上,饶有兴致地问,“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谏院司谏,文晴鹤。”
秦玄枵忽然冷笑:“众卿,一年前朕记得也有谁提出来封后一事了吧,当时朕是怎么回复的来着?”
队伍中的讨论声一霎时安静下来。
文晴鹤膝盖一软,险些跪下。
“没人记得吗?”秦玄枵声音又降了一度,“文家的话,文相,你来回答。”
由于文晴鹤一直低着头,秦铎也看不到朝臣队伍中的形式,只听到几声脚步后,一个颇为苍老的声音回答:“陛下,老臣年岁已高,记忆大不如从前,一年以前,实在是记不清了。”
秦铎也心里面笑,这个文家和文相的祖辈不知道是不是他上辈子的户部尚书,装傻充楞的样子跟那个老狐狸一模一样。
“脑子不行就早点乞骸骨回老家,你不记得朕倒是记得,”但秦玄枵似乎没给文相面子,声音里带着些薄怒,“朕当时说,哪个不长眼的再提,朕送他归西。”
秦铎也:“......”
小孩子好残暴。
忽然视线一花,秦铎也看着文晴鹤咣当瘫倒在地上,笏板摔成两半,“陛下......饶命......”
秦铎也叹了口气,明显,文晴鹤被当枪使了。
估计早在这次朝会之前,就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让这个看起来软了吧唧的五品谏院司谏去做第一个开口的人。
这事办好了没功,办不好,就是大过。
不过看现在这个形式,秦铎也怎么也想不明白,文晴鹤怎么被抓去做男宠了呢?
都说隔辈亲,秦铎也看自家不知道隔了多少代小辈,各种溺爱。
意识到秦玄枵是自家后辈的时候秦铎也还很开心,觉得这个小皇帝看起来还不赖,一看就武德充沛没有那种酒池肉林的皇帝的那种鬼样子。
哎呀就是男宠这个....哎呀私生活啊哎呀哎呀,算了纵容吧,孩子嘛,总会有点小癖好,无伤大雅就行。
秦铎也之前还以为这个小皇帝是个私生活随便的,没想到后宫竟然一个人都没有,那是为什么要把文晴鹤......难不成是纯、纯粹的断袖?!
老天——那个慎刑司范钧的口头禅真的好用。
“陛下啊,息怒,息怒,”一个笑呵呵的声音说,“陛下这个年龄,总也得需要贴心人的照顾不是?就算不立后,选个妃子也是可以的。”
然后是几秒的沉默,接着,秦玄枵的声音听起来缓和了很多:“周太傅说得有道理。”
似乎是感觉事情有兜转的余地,朝臣之间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秦铎也也感觉文晴鹤的身体一软,好像是松了口气又不敢表现出来。
文晴鹤抬了头,秦铎也也因此看见了无极殿内的情形。
朝臣在两侧分别直立,中间铺在厚重的地毯,从大门一直延伸到无极殿中心,前面,两个老臣站在正中央,一个有些佝偻,一个头发花白的脊背笔直。
再向上看,是一层一层镶金的台阶,最高处立着一张龙书案。皇帝坐在龙椅上,身姿舒展惬意,一手支着扶手轻抵在耳后。
看不见秦玄枵的神态和面貌——因为文晴鹤不敢再向上直视圣颜。
有朝臣站出来,给了几个京城中适龄的闺中女子,又有人附议或是也提出些别的女子。
被点到的家族,有的惊喜有的退却,朝堂如棋,势力瓜分,好像这一次的封妃又是一次筹谋许久的大洗牌。
阳光照不到的大殿里,一时间各种人的想法悄然滋长。
吵闹之间,只有秦铎也皱了眉,他有些不满。
这些站出来提议的官员,每一个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私心和算计,但好像根本没人在意皇帝的心情,他们只觉得哪个人进了后宫对他们有利,却不管皇帝的意愿。
秦铎也有点希望能看看秦玄枵的表情。
他家的孩子,怎么被朝臣欺负到这种程度!
小孩才多大,就要被安排着去相亲,不行不行,秦铎也第一个不同意。
“呵。”朝堂上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却在有些嘈杂的交谈声中尤为清晰。
“你们替朕想得真周到......缺人照顾是吧,”秦玄枵声音淡极了,甚至尾音还有些忍俊不禁,但莫名就是令人寒颤,“这么操心朕的后宫,干脆众卿脱了官服,来朕后宫服侍怎么样?”
朝堂上下瞬间鸦雀无声。
秦铎也忽然从一片死寂中,嗅出了一丝非同寻常的味道。
“既然众卿不说话,那想必就是赞成了。”
秦铎也觉得这个走向不太对,他好像隐隐约约知道文晴鹤怎么躺在秦玄枵的床上了。
“那第一个提出来的,叫什么,文......晴鹤?你肯定非常愿意吧。”
文晴鹤吓懵了:“不不不,陛下......”
秦玄枵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大声道:“来人!把文爱卿官服扒了,送去后宫!”
老天......秦铎也眼前一黑又一黑。
“等等!”朝堂上有人反应过来了,“陛下!万万不可啊,这......”
话还没说玩,秦玄枵忽然起身,拂袖而去,冷冷丢下两个字。
“退朝。”
第6章 纯臣吐血
滴答。
微凉的触感打在额头上,顺着脸颊一路蜿蜒向下。
秦铎也梦中看到的回忆终止于文晴鹤在无极殿里鬼哭狼嚎,然后被玄衣卫用刀柄一竿子敲晕。
秦铎也眼睫抖了抖,水珠从其上扑簌簌掉落。
他睁开眼睛。
一睁眼,视线还有点模糊,又眨了眨之后,秦铎也看见了深黑的衣袍,鞋尖向前一动,地上的积水也随之抖了抖。
秦铎也抬起头,看见了秦玄枵站在前面,范钧手里抱着一大桶冰水弯腰跟在后面。
“朕还以为你死了。”秦玄枵扫了一眼,淡淡道。
“多谢陛下的祝福,”秦铎也勾唇一笑,“很可惜微臣命还硬呢。”
他的双手依旧被高高吊起在两侧,额发湿漉漉贴在脸上,朝服全湿透了。
虽然被囚着,但就两句的交锋,秦铎也的气势却和当代天子旗鼓相当一般。
范钧看着觉得像是两条龙在厮杀,他忍不住插了句嘴:“陛下,那这桶冰水还需要吗?”
“瞎?”秦玄枵微微侧眸,“人都醒了。你要是想,朕可以倒你身上。”
“陛下您可折煞微臣了。”范钧讪讪地抹了把额上不存在的汗,趁机抱着桶退下了,牢内只剩下秦铎也和秦玄枵两人。
牢房内陷入了一片异样的寂静之中,二人皆静静注视着对方,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一时之间只剩下水滴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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