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76)
“我已经习惯了,每天都跟你说上几句,届时心里再乱再躁都会静下来不少,可能你们佛门中人身上就是有股清气,能够感染人吧,比起旁人我更愿意呆在你旁边。”
知辛挑了下眉头,感慨道:“好家伙,你这是把我当成清心咒在用啊。”
这人的目光清澈而不设防,其中飘着一种如同云雾一样神秘却又柔软的情绪,李意阑被照得心跳一错,恍惚间宛如捉住了一点奇妙的灵犀,感觉这一个对视里仿佛有情意。
可他一晃神那种含情的感觉就不见了,知辛还是那个通透温慈的和尚,神色之间坦坦荡荡。
李意阑虽然有些怅然若失,但这轻松的话氛还是让他颇为自得,他豁达地笑道:“什么清心咒?你就是你,谁也不能当,谁也当不成。”
知辛一听自己被夸成这样,只好放过了他。
玩笑到这里就差不多了,知辛瞥见签押房门口人影攒动,连忙说:“你还有问题要问钦差吧?那我去收收行李,你要启程的时候就来叫我。”
这人走哪儿都是两手空空,不用想也知道没什么行李,李意阑知道他这是刻意避嫌,送了几步说:“好,我一会儿还要去趟牢里,你去不去?去的话我走前来叫你。”
知辛明白他是要去见刘芸草:“去,我有个问题要问他,我先回后院,你去的时候差衙役来知会我一声就行。”
李意阑点了头,将他送到内院门口,这才转身回了签押房。
上台阶的时候他听到谢才在房中嘘寒问暖,指挥者奴仆上茶上点心,没怎么听见钦差吭声,满屋子就他一个人的说话声。
李意阑抬腿往上,心想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像他就做不到谢大人这么热情好客。
热情的谢大人的周到还不止于此,他还带着美人,李意阑踏进门才发现奉茶都是年轻丫鬟,可惜钦差见惯了宫里的粉黛,一个比一个无动于衷。
谢才唱了半天独角戏,正是场冷得撑不住,一见李意阑进来就将他往主位上推,李意阑无奈地让他将除了茶点之外的东西全撤走了。
等房里重获清净之后,李意阑在钦差首领的左边坐下来,说:“钦差大人,怠慢了,诸位都是武将,我也是,我就不打官腔,直接问了?”
钦差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意阑笑了笑道:“请问第六桩案子发生在哪里?是什么时候的事?冤死鬼是谁?意图状告的又是谁?”
钦差先是行礼似的朝侧前方抱了抱拳,接着才说:“发生在皇太后的寝宫仙居殿,时间是十八日深夜,亥时到子时之间。什么冤死鬼?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到了京城千万不要乱说,白骨上刻的名字是章仪,状告的是太后。”
李意阑对于状告的人是太后并不意外,但没料到白骨竟然不是袁祁莲,他错愕了一下接着说:“那白骨出现的方式呢?”
钦差的措辞不如太监恭敬和讲究,他冷酷道:“从屎尿桶里冒出来的。”
李意阑怎么也想不到白骨案发展到第六桩,出现的方式会这么的……别出心裁,他忍不住眯了下眼,听那位严肃过头的钦差继续说:“当时太后正在出恭,听见桶中有响动,火速离开之后,骷髅就从桶里钻了出来。”
李意阑点头示意自己在听,听完也不评价,只顾一个接一个地往外抛新问题,又道:“那骨书上对于太后迫害它,是如何描述的?”
钦差:“说是太后为了上位,诬陷她与人通奸。”
李意阑目光沉沉地说:“与谁?袁祁莲?”
钦差点了下头,李意阑又问:“上差在京里当官,对章贵妃和袁祁莲这两人,可有什么了解没有?”
钦差这次停顿了一下,漠声道:“宫里的女人不清楚,袁祁莲也不曾接触过,但他造的兵器确实不错,可惜。”
都说英雄惺惺相惜,李意阑心想袁祁莲才能过人,不管真实的为人怎么样,但凡爱刀兵的人听了他的经历,大概都少不了一声可惜。
他接着又打听了一些细节,从钦差口中得知了鬼打门和熟肉乱跳的恐吓手段,剩下没有应验的那几样让人难生印象,钦差摇头说不知道。
李意阑问到对方不住地说否时,不得不打住了案情上的探究,转而问道:“上差,我想问问我们怎么回京?一共有几匹快马?带不带人犯?”
钦差:“我们六人是探路的,一共有九匹快马,主要来接大人回京去汇报和了解情况,三匹供你驱使,带谁你可以自己决定。后面还有一批武侯,负责带你的属官和人犯回京。”
那就是说他要带上知辛不需要经过这些人同意,自己点头就行了,李意阑落实好这事,起身笑道:“上差们先在这里歇一歇脚,我还有些没安排完的事,先去张罗,诸位有什么吩咐,直接叫衙役们去办就是了,告辞。”
钦差:“慢走,李大人,请你们手脚都麻利点,我最多只能给你们两个时辰。”
李意阑冲他点头笑笑,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从签押房出去,顺手让衙役去厨房弄些简食面条之类地送上来,不要大鱼大肉,没那个时间。
接着直奔后院,在半路上碰到了被衙役叫来的白见君,两人凑在一起,李意阑边走边将刚刚获得的情报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对方,末了问道:“前辈,听了这个便桶里的把戏,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白见君摇了下头,另起话题说:“对便桶没什么想法,但是对那个鬼打门,好像有那么一点儿似曾相识的印象。”
李意阑真想夸他是一员猛将,将手一扬请道:“前辈请好好想,我们到屋里去说。”
第75章 照山白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李意阑就叫上知辛等人,一起去了江秋萍所在的议事厅。
各案的卷宗都堆在这里,论今晚收拾的活儿还是数他最重。
李意阑将从钦差那里得来的消息又说了一遍,说完也没催,缓了一阵让在座的自由讨论。
寄声的重点从来不在点子上,瞠目结舌地比划道:“尿桶的口就这么大,真能钻出一具人骨架子来?”
王敬元嘻嘻哈哈地陪他打屁:“说不定人皇宫的尿桶就是有那么大呢。”
江秋萍忙里偷闲,直接无视了这两人张嘴闭嘴不离秽物的鬼扯,正经地说:“如意桶虽说是御用物品,但用途也就那么回事,该臭还是臭,不会因为它叫做夜香,就能变出什么讨喜的气味。”
“据我所知,宫中用的都是便凳,顶上有盖,侧面有提梁,解大溲的便桶内铺有厚厚的香灰香草,因为古往今来基本没人在这上面生事,气味确实也不好闻,所以对这东西查得不严。要是有内应,事先准备的又周全,藏一具叠好的骷髅骨不是什么难事。”
寄声很想问他怎么对宫中的尿桶这么清楚,但是怕江秋萍骂他,忍住了没有插嘴。
无独有偶,江秋萍刚好也想到了他:“至于寄声说的那个器口太小的问题,还得亲眼看到那个闹鬼的如意桶才能下定论。”
“眼下我比较感兴趣地反而是那个持续了好些天的鬼打门,试想宫中守备森严,号称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那犯人是怎么在重重盯守之下,既让禁卫军一无所获,又让所谓的‘鬼’总是夜半来敲门的呢?”
李意阑环顾了一圈,见对上眼的知辛都对自己笑着摇头,于是就看向白见说 :“方才进门之前,我在院子里撞见前辈,顺路跟他说了情况,他说他对这把戏有点印象,前辈,不知道你现在想得怎么样了?”
白见君抱臂深坐在圈椅里,闻言颔首道:“想到了一件事情。不知道诸位清不清楚,乡下入夏以后蚊虫飞蛾非常多,让人夜不能眠。”
“以前我们门中曾经有人,用照山白磨粉调和碱水,涂在了离卧房最远的猪舍外头,然后其他地方的蚊蛾果然就少了,都聚在猪舍那面墙上,砰砰地撞,听说跟人敲门的动静很像。”
“但是只要人一靠近,蚊蛾怕人,立刻就会飞走,所以我在想,宫里的这个鬼打门,有可能用的是相似的伎俩。”
众人听完后面面相觑,看着看着有些人就计从心起。
知辛朝库房的方向指了指,目光从这个人移到那个人身上,轻轻地笑着说:“衙门里,就有照山白。”
李意阑跟他对视完之后立刻去看王敬元,露出了一副稍显算计的笑脸:“正好道长又擅长调配醋啊碱水之类的东西。”
王敬元瞪了瞪眼,很快会过意来,他们这是要现学现卖,试试这个碱配照山白。
他早就习惯了这些人想一出是一出的做派,见状也不等李意阑指挥站了起来,知辛跟在他后面离开,没一会儿两人相继又进来,手里各自都拿着些东西。
王敬元左手拿着个寻常的粗陶碗,碗里盛着个脏成灰黄色的束口小布袋,他将两样东西放在桌上,打开布袋抖出了一些白色的粉末,然后坐下来等另一样药材。
库房里的药材都是切段切块存放,没有现成的照山白粉末,知辛抱来的就是一个沉甸甸的铁质药碾,槽里装着他抓出来的风干药材。
由于碾药不是三两下的事,吴金仗着自己有一把子力气,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让衙役给他搬来一个小方凳,坐在最外头压着碾轮,边听边在碾槽里用力滚。
趁着这段时间,江秋萍拍了个马屁,在药碾的沙沙声里又推动着商讨起疑问来。
他说:“白大侠真是才高识远,什么都见过,江某人是真的佩服你,以后得闲了一定要上贵门好好讨教,到时大侠可不要见我拒之门外……啊说到讨教,现成的就还有一个。”
“鬼打门的谜底算是揭开了,那食盘里的熟肉怎么会忽然抖动起来呢?这种突发的异状要是换个胆子小的人,吓死的可能性都有。”
说到这里江秋萍像是想起了什么,手暂时离开了卷宗,一只手抱胸,一只手抬起来用虎口抵住下巴,满脸玩味地笑了起来:“说起来咱们这位皇太后真是镇定啊。”
“殿门被‘鬼’打了好些天,如厕的时候又碰上骷髅从恭桶里钻出来,结果隔天一早竟然还能吃得下肉?你们说这位到底是胆大呢还是忘性大?”
李意阑听得出他语气中的酸味,江秋萍性子直,对于不正的权势难以容忍,拐弯抹角地讽刺是他抒发不忿的一种方式,李意阑捡重点听了,好笑地说:“应该是没想到吧,所谓的‘盆’竟然指的是碗碟。不过我对这谜题还是老样子,毫无头绪,你们呢?”
这回白见君和王敬元都摇了头,却是寄声跳出来,异想天开地说:“六哥,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在那块肉里藏了条虫子之类的活东西啊,然后它在里头拱,外头看起来就是肉在动啰?”
李意阑纵容地冲他点了点头,嘉许地笑道:“有可能?那虫子要怎么控制,才能刚好在太后去夹的时候才开始拱呢?”
寄声那颗出生于江湖的脑袋转得还挺快,想也没想就说:“蛊呗,连大活人都能控制,一条虫子算什么。”
李意阑本来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关键,但这回却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不管案犯用的是什么手段,但这确实是一条看似可行的思路。
接着他们又捋了捋问题,在讨论停歇之后,李意阑环顾四周,提起了只有三匹马的事,他斟酌道:“我的打算是,我、大师、道长或者是前辈今晚就走,其他人留下等第二批武侯。我离开之后决定权交给秋萍,你们协助他将一应物事都归整好,我会在江陵等大家,你们看呢?”
寄声知道他这肯定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但还是有种被抛弃的感觉,他咬着嘴唇闷闷地说:“六哥,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