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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84)

作者:常叁思 时间:2018-08-24 17:29:42 标签:强强 三教九流 布衣生活

  自凌晨发病以后,肋下的隐痛变成了刺痛,睡了一觉都没有淡去,耍起枪来倍觉凝滞,但李意阑还是一丝不苟地练完了一整套,就是速度放慢了许多。
  收枪之后他出了一身急汗,不等李意阑擦洗得当,皇上身边那位洪统领就来了。
  抓捕异常顺利,他带来了王诘被抓住的消息,过来喊李意阑去和钱理一同会审。
  李意阑只好匆匆叫醒王敬元,跟着洪振直奔大理寺,走前倒是没忘记给知辛留口信。
  此时在三条街之外的大相国寺里,过来拜访的知辛直接碰了个壁。
  法尊前几天刚刚入定,弟子说他回醒之前都不见客,为了表示尊敬,来之前知辛脱下了云霓袈裟,换了一身再寻常不过的僧衣,净白的肤色使得他看起来像个刚剃发的僧侣。
  他无缘见法尊,便在寺中闲逛了一会儿,因为认得他的人少,一路逛得就还挺悠闲。
  寺里的草木和庙宇都是知辛熟悉的环境,密檐塔、眼光门、碑塔、相轮……他有时会伸手摸拍两下,心中满是怀念。
  走到大殿前面的时候,知辛没有进去,只在门口的鼎炉下磕了三个头,他跪在地上,在经年不散的檀烟缭绕中许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心愿。
  ——
  二十一日,辰时初,饶临集市。
  李意阑走后,吕川就没再盯着杜是闲了,一来是刘芸草已经交代了,二来是江秋萍给他布置了更重要的事,让他顺着官道去任阳,尽快找到刘乔和罗六子的下落。
  因此吕川拿着印信,一早就从西门出了城。
  吕川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之后,被他盯了几天的杜是闲忽然一改早上睡懒觉的惰习,起早来到了集市。
  集市中靠近大义坊的地方有个卖牲畜的圈场,此时还处在门庭冷落的境况中。
  杜是闲仔细挑了匹精悍的骏马,自己不买,而是回头扎近赌坊,从中找了个烂醉如泥兼赌兴大发的邋遢汉子,给了这人五两银子的好处费,领着他到集市为自己买下了相中的那匹马。
  然后他将马存在了城东一间客栈的马厩中,转道去了翠烟楼。
  这时辰勾栏院大半还在安眠之中,杜是闲轻车熟路地绕到后门,那里早就倚着个装扮花哨的年轻姑娘,正托着烟杆在吞云吐雾。
  姑娘一瞥见巷子里来了人,递出去地眼仁连忙隐蔽而深沉地收回来,将烟杆在墙上敲了敲,接着将震下来的烟灰往墙边的破箩筐上一倒,头也不回地关门进了院子。
  等她走后,杜是闲来到落着烟灰的箩筐前面,蹲下去稍微翻开箩筐,从缝隙里牵出了一个黑布包袱。
  他将黑布拨开一点,一截赭色的布料和青铜令牌便露了出来,杜是闲颇为得意地勾了下唇角,震荡手腕抖掉灰土,站起来将包袱往肩上一挂,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小巷。
  半个时辰之后,东边的城门下来了一位脸黑的捕役,他带着令牌和盖着郡守大印的手信,说是犯人又吐露了新的案情,郡守差他加紧给提刑大人送去。
  守城官检查过令牌和印信,确认无误后挥手将他放出了城门。
  接着又过了一个时辰之后,饶临内城里的翠烟楼才吵吵嚷嚷地闹起来,说是二楼的东厢房遭了贼。
  其中一位青楼女子哭得最凄惨,大骂那贼是个杀千刀的货色,偷客人的也就算了,竟然连她们烟花女的卖身钱也不放过,气得她立刻差人去报了官。
  其他苦主也是愤愤不平,只有一个人例外,完全不想声张,赶在官差过来之前,偷偷地跳窗走了。
  那人是哭闹的女子昨夜的恩客,同时也是谢才衙门上的一个轮值捕役。
  昨晚这捕役跟同僚交班之后过来喝了壶花酒,本来没想留宿,但好像没喝几口就醉了,再醒来就赶上了偷盗,被偷得别说嫖资,连外衣都他娘的不见了,实在是他娘的晦气!
  其实放在平时,喝喝花酒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人,就是那个姓李的提刑官来了之后,郡守三令五申让所有人端正行事,别在上头面前给他丢人。
  捕役唯恐被逮到了会让谢才一顿好削,慌张之余也忘了叮嘱妓女替他遮掩,脚底抹油地溜回家中,换好替换用的役服,等到了时辰若无其事地挎刀上了衙门。
  衙门里没了李意阑,就是江秋萍在独挑大梁。
  他照例起得早,丝毫不松懈地吃饭、推敲供状记录以及审问牢犯。
  大伙开始以他马首是瞻,努力在完善涉案者的供状。
  刘芸草的交代已经整理成了案册,时间、地点、手法、涉案者都一清二楚。
  其中崇平的社戏案,手法还是撂地,只是这回反着撂,将落活用的白骨留下,而绑人的大活人从戏台的活板上落下去。
  至于江秋萍一直在意的那句“十年”的戏词,刘芸草说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而榆丰的药王集和仙居殿案如出一辙,只是藏白骨用的东西有所不同。
  至于扶江的重阳案,白骨和寒衣案一样,事先就埋在了念子石前,而百姓们看到的那具从石碑里慢慢飘出来的“白骨”只是一个画上去幻象。
  幻象用的矿料比较特殊,将明矾、远志、瓦松、闹羊花的粉末灌入甫离活体的老鹅胆中,悬吊阴干,磨成粉调上井水作画。
  这种墨迹未干时是黑色,干透之后会变成灰白色,但是白天看不见,夜里在两丈的距离上拿火把斜照才能看见,近了远了或是太亮了都不行。
  所以案发当天,他们的人在两丈上举着火把,等人看见白骨惊现之后再让白骨破土而出。
  人们为了看清楚,自然会将石碑周围照得亮如白昼,石头上的画就暂时隐去,再等一场秋雨让它彻底消失。
  至此六桩案子的经过都已明晰,剩下的就是涉案人。
  牢里的袁宁脉象恢复了平稳,但是仍然没有醒来。
  那名女刺客在得知刘芸草已经招供之后,反抗的情绪一落千丈,之后江秋萍问她任何问题,她都只会麻木地说“是”,除此之外一言不发。
  江秋萍需要的并不是一张写满了“是”的供状,他要的是事实,是经过,但这女人并不配合,他既无奈又费解,闷了良久之后忍不住打探道:“你们为什么会对刘芸草这么忠心?”
  “他说你们只是他捡来的孤儿,也亲口承认了是在利用你们报仇,这样你也愿意为他效命吗?”
  那女人闻言眼神才活泛起来,她盯了江秋萍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不懂”。
  他们确实都是孤儿,是从各地的宁古塔中被救出来的杂种。
  有的生来就是罪人的子女,有的是命运忽然遭遇翻天覆地,在稚子何辜的年纪就开始承受无尽的羞辱和践踏,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在一声声徒劳呼喊的“冤枉”声中长大的。
  先生救他们的初衷或许并不单纯,但这人确实让他们获得了新生,而且平冤昭雪啊,是所有人这一生都遥不可及的奢望,先生还有余力愿意奋力一搏,那他们愿意献上自己所放弃的那一份决心。
  这些一生安顺、有小灾无大难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他们在固守的到底是什么。
  是对这世间公者无私、平者不偏的一点微末诉求。
  ——
  末时两刻,江陵天牢。
  洪振走起路来健步如飞,李意阑根本来不及观察天牢的森严和易进难出,就被带入了那层壁垒之中。
  钱理已经到了,正用双手摸着老寒腿上的膝盖一边御寒一边等他来。
  刑房早已布置妥当,使得李意阑一进门就能看见重镣加身的那个犯人,肤色不白但是下巴处光溜,看着不老但脸上有不少皱纹,不难猜出此人就是王诘。
  在李意阑过来之前,钱理通过简单的询问后发现,这王诘确实有些木讷,他说刘芸草已经招了,让王诘不要负隅顽抗,可这人就跟没听见一样,仍旧盯着地面出神。
  钱理当时就觉得这人不好审,等李意阑过来之后彻底证实了自己的直觉没错,王诘就是一个闭口的蚌壳,叫他哑巴都算是抬举。


第84章 冤枉
  王诘不肯交代,按例就只能大刑伺候。
  李意阑生平第一次见到天牢的手段,头箍、宣纸蒙面、石灰腌目、吊颈等等,每一样都见不着血,但却比割皮划肉更摧残人心。
  钱理对于这些似乎习惯了,在王诘的闷哼和呻吟中有条不紊 地提着问题,李意阑却不太自在,半晌什么都没说。
  他想起了史炎,饶临那种直来直去地痛打就能让他屈打成招,天牢的手段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冤魂想想都不会少。
  但对于穷凶极恶的犯人来说,缺了这样的手段又难以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他大哥曾经说过,重罚也不好,不罚也不好,因为一种律法难以同时兼顾好坏不同的两种人。
  起先钱理为了表示没有忽视他的意思,还会专门来问李意阑有没有什么问题和想法,后来见他只是摇头,也就聚精会神不再管他了。
  也许是前半生经历太多,王诘的心性异常坚韧,一样接一样的酷刑挨下来,连痛苦的神情里都透着麻不不仁。
  好几次李意阑都觉得他不是快死了就是要说了,这人却愣是又憋着气回到了无动于衷的模样,直至他晕过去之前,才在浑浑噩噩间说了一句话。
  他问钱理,坦白从宽了有什么用,你们还不是只想听自己想听的话……这让李意阑忽然觉得,这人的心或许早就死了。
  钱理问得口干舌燥却什么口供都没挖到,气得直叹气。
  李意阑半天下来什么都没干,见状只好安慰这位前辈说:“钱老别急,之前在饶临,刘芸草和他那几个刺客也是这样顽固,后来还是招了。咱们还有时间,慢慢来,实在不行,就先从其他人身上下手吧。”
  钱理接着叹气,对他苦笑道:“不见得,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清凉寺那边抓到了十余个死士,但是关键人物林庆和章仲礼不知道怎么提前得到风声,跑了,对此我已经向圣上递了折子,请他恩准全城搜捕。”
  “再说这个黄泉生,此人倒是很有气节,见我带着人去抓他,当着冯阁老的面就撞了柱子,大喊什么士可杀不可辱。”
  “当然,”钱理嗤笑一声,说了句风凉话,“首辅家中的檐柱和金銮殿上的雕龙白玉柱比不了,撞一下没法当场毙命,顶多就是昏厥。”
  “但冯阁老不知内情啊,对我好一通刁难,字里行间都是含沙射影,他绝不包庇黄泉生,但也容不得冤假错案,让我好生谨慎地查。”
  官场内上下级倾轧的情况十分普遍,李意阑心知他肯定在冯坤那里受了气,心中不爽利,但他一时顾不上安慰这位前辈,因为随着黄泉生的以死明志,他忽然觉得局势又起了变化。
  如果黄泉生对冯坤真的那么忠心,那他怎么会背着冯坤做有损首辅德行的事?还是说那些事原本就是冯坤的授意?
  但如果说他是伪忠,那么这人吃里扒外,明显不是什么好鸟,祸到临头了还在惺惺作态,如此脸厚心黑,指望他老实交代恐怕不容易。
  不过这种爱投机取巧的人,体魄一般都不会太强健,用点刑倒是可能会有奇效。
  李意阑心中杂念纷纷,脸上却平静地劝道:“查案本来就是我等的分内之事,不需要首辅额外提醒,对了钱老,最后那黄泉生抓回来了吗?还有他的住处可搜过了?”
  “那是自然,”钱理不快归不快,但还不至于歪曲事实,他公正地说,“冯阁老当官都当成了精,不会随便授人把柄的。”
  李意阑想想也是,冯坤地处万人之上,仰望的、不怀好意的,成百上千双眼睛在盯着他,他要是不谨言慎行,早就被人做成了文章。
  “我听钱老的意思,黄泉生应该是还没醒没审,那他起居的地方搜出什么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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