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87)
“……袁叔敬爱的人一直是刘先生,”袁宁讽笑道,“敢问一个断袖,怎么会忽然跑去和皇帝的妃子通奸?”
第86章 真假
江秋萍第一反映是他在胡扯,但想起刘芸草录口供的时候都在挽之长、挽之短地叫个不停,改得录事的师爷是手慢脚乱,又觉得那两人的关系似乎不太一般。
而且要是刘芸草和袁祁莲是一对,那他报复的动机就更大了。
念及此江秋萍歪过去和张潮窃窃私语,不料后者一本正经地跟他说:“这事我在京城的时候有些耳闻。”
江秋萍油然感觉他是京中的万事通,那边的什么他好像都知道一点。
张潮不知道他好心当成驴肝肺,偷偷在心中编排自己,仍在自顾自地说:“袁祁莲刚进京的前几年,不少达官贵人都有意和他结亲,上门的人多了,他就窝在军器监里不回家,一个闺秀也不见。不久有人谣传他有断袖之癖,他也不反驳。”
“我那时只当他是不屑于跟那些人一般见识,从没想过那可能是默许。”
江秋萍抿了下嘴,平生既不认识也不了解断袖,只好存疑地回了一声“是吗”,接着又去审问袁宁。
他拿着刘芸草的供状,对着问题逐条念了让袁宁回答,袁宁却是对答如流。
但除了作案的手法和刘芸草殊无二致,在主谋方面完全对不上。
袁宁说:“先生不是主谋,充其量只是一个从犯,我说出来你们恐怕也不会信,他起初答应加入这个计划,目的并不是想报仇,而是陪章仲礼等人一起赴死。”
“他骗了你们,什么流放的路上又死了十七个?死的并不是十七个,而是七个,所以当年军器监的残部加上先生,一共还剩下十五人。只是大家分散各地,慢慢走上了不同的路。”
“章仲礼、林庆、刘诘放不下仇恨,王桥重义气却耳根子软,耐不住他们游说,稀里糊涂地上了船。但像杜海铮这种遇到善人,愿意重新开始的兄弟才是多数。”
“先生因为大家都是受袁叔连累的缘故,多年以来一直十分愧疚,尽力想补偿每一个人。”
“其他人想平凡地了此残生,他就在中间斡旋,慢慢阻断了他们和章仲礼等人的来往,唯独杜海铮念旧,舍不得,一直和大伙都有联络。”
“而章仲礼他们想报仇,他也不反对,虽不会主动出谋划策,但需要他做什么也从不推辞,所以才将快哉门牵扯了进来。”
“先生本来想的是,他就这样随波逐流,陪着章仲礼他们走到哪步算哪步,即使不能成事,求一个问心无愧也行。”
“但是章仲礼杀心太重,因为不愿相帮而杀了杜海铮,先生受了打击,这才改了主意。”
兄弟相残的变故比什么活下来的是五个还是十五个要提神醒脑得多。
江秋萍精神一振,打断道:“不对吧?刘芸草明明说杜海铮是自己坠崖而死的。”
“如果你认识杜海铮,你就会知道他不是那么软弱的人,”袁宁平静的反驳里有种莫名的说服力,他好笑地说,“净身都没能让他跳崖,和兄弟有了几句口角他就不活了?我们都不是那种人。”
“章仲礼将杜海铮推下山路时有个樵夫正好在山上打柴,藏在密林中看见了。而杜海铮爱喝酒,他过世后先生每天都会去山路口倒两杯,樵夫见他如此长情,过来安慰他时喝了几杯醉了,不慎说漏了嘴。”
“章仲礼让杜海铮出手做排云弓的机心,杜海铮不答应,纠缠未果之后,两人在山路上从争吵到大打出手,最后章仲礼一掌将他掀下了架在半山腰上的山路。”
江秋萍又听到了对不上的地方,但是忍住了没有打断,听得袁宁继续说道:“那天先生回来之后,自己吃了蒙汗药,睡了醒,醒了再吃,一连躺了四天才起来。”
“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洗漱吃饭,第二件就是借着来春街那个木匠的死,在人前对我大发雷霆,本意是想将我赶走,让我远离之后的是非。”
“但我被他收养了十几年,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气,他顶多是自己生闷气,但很少冲人发火。”
“我直觉事出有异,追问了好几天他才肯告诉我,章仲礼等人和他,最好能死在案子的最后,那几个已经入了魔,即使这次不成功,永远还有下一次,而他想为其他人留条活路。”
“所以在我们原来的计划里,在香炉中死灰复燃的把戏之后,我们会投毒杀掉太后,权当给袁叔和所有人一个交代吧。”
“然后先生会亲自留个破绽主动暴露,和章仲礼他们一起死在禁卫军的枪阵和乱箭之中。”
江秋萍无法理解又大不敬地说:“那你们这是何苦?反正有内应,不如一开始就在鬼打门的时候直接下手,费劲整出那么多不痛不痒的玄虚,反倒容易让人抓住把柄,不是吗?”
袁宁摊了下手,笑得有些悲苦:“可能从始至终,虽然嘴里说着对朝廷失望至极,但我们心底对于身家清白,还是有几分难以释怀的渴望吧,毕竟那本来就是我们应得的东西。”
江秋萍无可辩驳,只好转开了话题:“好吧,只是你刚刚说的话里,又有和你家先生相违背的地方。”
“你说杜海铮是不肯帮你们做石……不,机心,才被章仲礼推下的山崖,但刘芸草说的却是杜海铮没有不肯,而是不能。”
袁宁迷惑地动了下眼仁,静静地等着下文。
江秋萍接着说:“他说前四桩案子里的机心,就是出自于杜海铮手中,只是到了寒衣案之前,杜海铮因为意外坠崖身亡,才导致你们自己造不出机心,只能另寻了来春街的木匠。”
“这当中的出入,你要怎么解释?”
“前四桩案子的机心?”袁宁皱起五官,茫然而费解地说,“哪有那种东西?杜海铮从头到尾都不曾入局,那四桩案子根本就不是我们的手……”
说到这里他才好像是回过了味,忽然惊悚地说:“……笔,等等!这位大人,你的意思是先生在口供里,承认这六起白骨案都是我们做下的,是吗?”
江秋萍简直要被他绕糊涂了,立刻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袁宁陡然感觉到自己本就晕乎的头重了不止一倍,心力交瘁地搓了下脸说:“是什么是啊!前四桩案子跟我们毫无干系。”
“三月份任阳出了个风筝案,刘乔正好是枋线手,亲眼见了白骨喊冤的全过程,因为不知缘故,确实被吓了一跳,但还不至于疯癫。正赶上罗六子在混乱中被踩伤,刘乔想着能讹点钱,就跟着装了一阵子傻。”
“至于任阳衙门那些试探的手段,在宁古塔的刑罚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刘乔没有露馅,得了五十两纹银的赔偿,在家中好吃懒做地过了一阵子。”
“那时我们没有任何想法,天各一方各自谋生,是第三桩白骨案的消息传到任阳之后,刘乔才忽然觉得我们也可以这么造势,轰轰烈烈地闹他一场。”
“他传信告知其他五人,林庆和章仲礼与他一拍即合,王诘怎么着都行,先生觉得不妥,杜海铮直接反对,最后章仲礼仗着人多钱多,着手开始做起了准备。”
“杜海铮拒绝回信与见面,先生觉得一定会出事,就跟在那四人身边,要死他先死。”
“章仲礼看出他不是真心合谋,就明里暗里将杀人放火的事都分给他做,意在让他无法回头。先生性情温和,不愿意伤及无辜,我不会让他为难,所以那个木匠和伙夫,都是我杀的。”
江秋萍见他提起杀人时毫无愧色,脸上不自觉浮起了嫌恶。
但袁宁没给他说教的余隙,紧接着说道:“起初我们找不到头绪,打算是直接找到这三桩白骨案的主使,劝说他为我们所用。”
“但是这个谋划者十分神秘,几乎没有留下影踪,我们费了很大的周章,最后只在重阳案中念子石后方的山坳里,找到了一个和排云弓的机心形不似但神似的物件。”
“是一个带着抓线的四方木盒子,盒子上有一朵莲纹饰。”
“章仲礼觉得这是天要助他,和另外三人绞尽脑汁地想了将近两个月,终于才谋划出寒衣案的雏形。期间我们也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前四桩案子的背后主使,不过还是没有找到人。”
“先生那时还愿意迁就章仲礼,给了不少建议,像改动的雷火弹、悟空石、水绑猪泡等等。后来杜海铮一死,他就寒了心,很少跟其他人说话了。”
“我们的计划本来一环扣一环,寒衣案发生以后,我与先生暂时留在饶临牵制朝廷的注意力,章仲礼等人则去布置下一桩案子。谁知道千算万算,就是算漏了你们这一步。”
江秋萍忍不住暗自庆幸,自己这边也是运气好,要不是大人和大师一脚踢出块慈石,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拽出了后面那一串线索,他们或许只能和钱理一样铩羽而归。
不过他和张潮都万万没想到,这六桩白骨案背后居然藏了至少有两拨人马,并且他们还素无瓜葛。
但是依照袁宁这种说法,倒是能够解释为什么后面两桩白骨案的风格突变,变得杀性那么重了。
只是这样的话,那他们这案子就只能算是查了一半。
江秋萍脑中全是信息在乱窜,他理了理才说:“既然前四桩案子与你们无关,刘芸草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揽?而且他对于那些手法,可是一清二楚啊。”
袁宁自有流畅的说辞,他道:“我没来得及问先生,但我大致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犯一个案子是死,犯六个一样是个死,同是天涯沦落人,那位还不曾伤过人,先生应该是觉得他人不坏,又很有才华,想要顺便保下他吧。”
张潮蓦然就觉得这个刘芸草,有些太爱管闲事了,其实不管是章仲礼还是前四桩案子的幕后人,其实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一人做事一人当,都是自主自愿的事,后果就该自己承担。
但他忍不住又想,世态炎凉,要是自己能有一个这样秉性的朋友,应该也会十分珍惜与他的缘分吧。
袁宁一如他内心所想,就对刘芸草感恩戴德,话里行间都是对刘芸草的保全,他继续道:“至于作案的手法,只要找到了白骨自己动作的窍门,其他诸如怎么藏、怎么掩盖线索的法子,动动脑子还是办得到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在谋划寒衣案之前,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们曾将前面四桩案子推演重现过一遍,所以说得出经过也说明不了。”
他和刘芸草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江秋萍听得一愣一愣,一时根本分不清,他们之中到底是谁在撒谎,亦或是说的都不是全部的真相。
不过饶是如此,这情报也是十万火急,于是这天夜里,张潮带着寄声和袁宁的口供,等不到武侯来接,直接往江陵去了。
第87章 一别
二十一日,亥时初,姜兴东风客栈。
有钱不愧是万事通,王锦官砸下的重金回报斐然,连两日都不到,戚老头就本事通天地勾出了消息,连夜过来知会她了。
作为一个油滑的生意人,即使知道王锦官不喜欢,他还是吹嘘了一阵自己的辛勤和难处。
王锦官不耐烦听,朝他扔了一锭银子叫他少说废话,戚老头见目的已经达到,这回方才直奔主题。
他说:“小老儿我在城外乡下的一个农妇家里,问到了姑娘想要的消息。”
“那位嫂夫人说,一名背着孙姓药箱、文士模样的游医,和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当年曾在她家借热水为病人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