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都是预言(76)
在这小院的石子路尽头,一个身披着红裳的夫人站在后厨门口,就在灯笼下方。
她美目微动,带着一丝希冀,“刚才是你们说,有办法解决柳园的问题?”
梁泉声音低沉,“夫人还请先进去吧,日头太烈。”
惧阳者,常为鬼魅。
第69章 黑心肝
夏山追着柳园回到他家时,刚好日上三竿,起先柳园似乎是想入一家面馆,但走着走着又匆匆走过,避开人多的地方回到家中。
正如顾小道士所说,柳园家中早就被翻乱了,不管是什么东西都被破坏得差不多。
夏山偷偷翻墙进去的,刚好来得及看到柳园匆匆走进后厢房中。
柳园本来就有痨病在身,走几步都咳嗽半天,但那越走越快的动作,仿佛里面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夏山悄然蹭到窗边,然后悄悄戳了个洞,透过这小小的洞,他刚好看到柳园入地道的背影。
……进还是不进,这是一个问题。
夏山只犹豫了瞬间,立刻就打算进去,机会不等人。
就在他起身时,一股力道用力按在他的肩头,夏山眉峰一挑,猛地往后一撞,胳膊肘差点捅到身后人的胸口。
“夏山!”
身后的人咬牙切齿又不得不压低着声音喝道。
夏山立刻反应过来,转身嘿嘿一笑,“小师叔?”转眼他又嬉皮笑脸了起来,现在夏山叫小师叔可是叫得越来越顺口了。
“进去。”
他刚刚也看到了柳园进去的背影,立刻压着声音说道。
顾小道士和夏山两个人几乎是飘进去,也跟着柳园进了地道。
“小师叔,你昨天就在这里受伤的?”夏山悄声问道,顾小道士在前面压着气,“应该都是被驱使的鬼魂,应该是日出,虽然她们不能感受到,但力量在清晨也收到了压制,就消失了。”
“哈哈原来是……”
夏山的话还没说完,就闻到前面烧焦的味道,顾小道士头也不回立刻跑过去,夏山在后面吹胡子瞪眼,明知道有问题还跑,白瞎了刚才师父的谆谆教诲!
……
面馆后厨。
眼前的女子做着出嫁的打扮,故而梁泉称其为夫人。
在梁泉开口后,眼前的温婉女子仅是轻轻一笑,便请着梁泉和彘入内。身后尽头便是那后厨,彘虽有些恼怒,跟着梁泉入内时,又是确确实实闻到了令兽舒服的味道。
异兽的天性便是贪婪,他体内还有着梁泉残留的灵气,正如梁泉所说,彘体内的灵气本便位消化完全,就算是眼下有活生生的人肉在他眼前晃悠,他也不会有感觉。
可要是还能有吃的,异兽不会拒绝。
颇有些像毫无自制力的金鱼,不断吞噬着超乎预料的食物,区别在于异兽不会被自己的愚蠢给撑死罢了。
“你分明是鬼,又怎么能准备出这些东西来?”彘道,他没有说是什么东西,但是梁泉和眼前的女子都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她轻笑着一挥手,桌面上便露出来一些原本被遮盖住的东西,又叹息着说道,“我父亲原本是个大夫,后来医死了人,散尽家财后离开长安,来了这平安镇做灯笼。这些药材,都是他寻药寻来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便给用上了。”
白水的视线原本在乱瞄,结果听到她的话,登时愣住,“灯笼?”
梁泉微微欠身一礼,“沈夫人。”
沈夫人也不惊讶,能道破她对柳园的关心,那人应该也能猜到她的身份,“道长,您真的能救柳园吗?”
梁泉的眼眸宛如泛着波澜,眼帘微动,带着清亮浅光,“柳园命数已尽,沈夫人多年用灵药吊着他的气息,可惜已经到了尽头。贫道所能做的,便是斩断他身上的债,免得追溯到后世罢了。”
沈夫人嘴唇微动,颤抖了两下,面容失色道,“道长,当真无力回天吗?”
梁泉看她身后所剩无几的药材,道,“沈夫人,你如此急切,是因为药材即将不够。但柳园寿数至此,是无法更改的事情。但你这些年在用药时,都顺带着惠及了进来面馆的其他人,而你的心思又是因柳园而起,已经抵消许多他身上的孽债。”
孽债……沈夫人往后退了几步,“你是如何得知?”梁泉说话的模样,宛如他看到了事情的真相一般。
柳园身上黑气缠绕,生气只残留着些许,那微弱的白光护着他的心脉,可惜迟早会被黑色蚕食殆尽。眼前的沈夫人却带着鬼魂中难得干净的气质,该是这些年她断断续续为柳园熬药,余下的药汤灵气渗入了面汤中,惠及了无数百姓。
“你也困在人皮灯笼里?”彘抬头看了眼门外挂着的灯笼,虽然那灯笼外面糊了一层东西,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黄色灯笼一样,实则内里照样还是红灯笼。
也不知道是怎么把人皮染成那样鲜艳的红色。
沈夫人苦笑,看起来有些失落,像是认命了一般,“我父亲在十五年前带着我来到平安镇,原本是安居乐业,靠着糊灯笼过活。后来柳园入赘到我家,也和和美美过日子。可惜我父亲的身份也不知怎的被张老板所知道,伙同着几家颇有势力的人家要求我父亲告知他们一个秘密。”
“我父亲从前钻研医术,也通读了不少偏门,其中有种法子是在人死后,剥下人皮再做成灯笼,便能生生世世囚住魂魄供人差使。”
“你父亲,便是因为这件事从长安城离开吧。”梁泉眨了眨眼,平静道,“不是因为医死了人,是为了避祸。”
沈夫人颔首,又继续说道,“平安镇的人,倒不真的对得上平安二子。有我父亲这样医术邪门通学的,也有赵老板这种夹喇嘛的,他们不想自己涉险,想要制出这得用的东西。”
“所以你父亲做了?”白水瞥了她一眼,沈夫人的脚果然轻飘飘的,并没有落在地上。
“他教了赵老板如何做,但是留了个心眼,他说这人皮灯笼只能用姑娘来做。”沈夫人惨笑了一声,“这赵老板这群人也不知怎的,几户人家全生了个独苗苗的女娃。十年前的画舫,赵老板等一干都没有参与,死的全是后来做了人皮灯笼的。”
梁泉若有所思,道,“这些人皮灯笼,想来都和赵老板等人的血脉牵扯上关系了吧?”
沈夫人道,“的确如此,父亲本是想给自己留后路,没想到赵老板阴毒,在头一批红灯笼做完后,直接杀了我父亲,后来我也被做成了人皮灯笼。”
说到这一段的时候,沈夫人的脸色并没有什么表情,清清淡淡的,似乎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
彘注意到她的视线眷恋地留在药材上,联想到她刚才所说的话……想来她在怀念的人并不是她父亲,而是柳园。
“柳园刚刚入赘后改名叫沈远,刚刚成亲两个月便出了这事,以往他都在后院帮着父亲做工,没什么人认识他。他跑了后,改名为柳园回来,也勉强安生。”
沈夫人的话告一段落,这才矮身行了一礼,本便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难看了些,道,“我误打误撞被挂在这里,后来外面的泽儿不知为何能看到我。泽儿原本是个小乞丐,后来我教他做东西,又指点他把我以前胡闹埋下的首饰挖出来卖了,盘下这间店。他对我很是感激,因而刚才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两位见谅。”
彘嘶了一声,引起了梁泉的注视,面对着梁泉那一双清透的眼睛……主要还是他发髻上小纸人的诱惑,彘选择闭嘴。
梁泉回头看着正一脸希冀看着他的沈夫人,勾唇轻笑,“沈夫人,你所说的话虽然都符合情况,却模糊了很多细节。”
“你的夫君柳园在其中,到底是怎样的人,你似乎从一开始都没有提及过?”
沈夫人敛眉,端的是一颤便动人的怜惜模样,“道长此话何解?”
“你被做成人皮灯笼,当真是因为赵老板,而不是你的父亲?”梁泉这话石破天惊,犹如重石砸落潭水,溅落出巨大水花。连白水都有些受不了似的眯眼,“虎毒不食子,你父亲把你给抽筋扒皮了?”
沈夫人摇头,似乎因为气恼而往上飘了两下,“道长,你可不能胡说,我父亲怎会是那样的人?”
“外面挂着的灯笼该有十几年的历史了,沈夫人虽然做出阁打扮,可明显是十数岁的模样,和你所说十年前去世的年纪不符。想来从一开始,柳园入赘你家时,你便已经存身在这人皮灯笼中了。”
梁泉这话一落,整个场面为之寂静,只能听到那看似清润的话语还在继续。
“不如沈夫人告诉贫道,柳园若是从一开始便不知情,那你为何这么拼命救他?”
“因为那两个月的夫妻情分?”
“而夫人又是怎么被误打误撞挂在这里?”
彘啧啧了两声,这道人看着温和,实则切开都是满满的黑心肝。
第70章 柳郎
沈夫人被梁泉这么几句话说得脸色有些发白,虽然说鬼魂的脸色本来就是煞白煞白的,但是能白上加白,也是一件奇事。
“道长,您这话、未免太过绝对了些?”沈夫人勉强笑道,然后不自觉往后又退了退。彘随口说了句,“你就站着吧,再后退你也是出不去了。”
人皮被做成灯笼后,鬼魂便会被灯笼所禁锢,也离不开这方寸之地。沈夫人不是自愿出现在这里,而是她仅能出现在这里。
梁泉敛眉,气定神闲的模样让白水看得有些不入眼,他在说完了沈夫人后,又飞了他一眼,“你能不能把话说得清楚一些,那柳园究竟如何了?”
彘哪怕说话的时候,也是面无表情,这略显激烈的话语和他的平静表情形成了反差。
他还记得梁泉说过的话,不是真心想笑的话,也没什么值当假笑的。
梁泉望着那在风中摇晃的灯笼,道,“柳园和沈夫人相见,该是知道了沈夫人的身份,又入了沈家。”
“实情该是这般,沈夫人的父亲把沈夫人做成了人皮灯笼供他差遣,不然赵老板这等夹喇嘛的人,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怎么会随便相信一个外人。下斗这样的行业本来就是黑吃黑。”
“柳园入赘沈家,该是自愿的,也是为了沈夫人。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不过是夫人的父亲和赵老板等人分赃不均所闹出来的,柳园的确是无辜的。”
话到这里,沈夫人眼前一亮,颔首道,“正是这个道理。”她似乎还想给柳园辩解些什么。
梁泉柔柔笑开来,眉目微弯,却让彘硬生生打了个寒噤。
“十年前那一出,和柳园的确无关,可十年后这一出,可脱逃不走柳园的推动。”
地道。
“咳咳咳咳——”
夏山撕心裂肺咳嗽了起来,而前面的顾小道士在意识到地道有烟时,立刻撕开下摆捂住了口鼻,“你带着的牛眼泪呢?”他哑声喝道。
夏山眯着眼把带着的小葫芦给取出来,毫不心疼地给撕下来的布料都沾湿,用以捂住口鼻,两个人稍作准备,然后一鼓作气地冲了过去。
顾清源打头,在浓烟中翻滚,最终在被即将呛死前带着夏山跑出了这地道,一错眼就看到对面门口夏山手里举着火把,正在点燃一个个红灯笼。
地道后内有乾坤,实则是个小院子,而尽头屋内琳琅满目都是红灯笼,桌上墙上屋顶上,能挂着的地方都是这样鲜艳如血的色彩,柳园独自一人站在众多红灯笼中,衬托着他苍白的脸色,倒是颇为诡异。
火苗是从墙壁上的红灯笼开始燃烧的,自此而起,一发不可收拾,滚滚浓烟早就让整个房间都看不太清楚,柳园之所以还能站立,不过是因为他身边环绕着的众多破碎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