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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 上(66)

作者:唐酒卿 时间:2019-08-02 10:15:07 标签:情有独钟 强强 天作之合 宫廷侯爵

  “我们也不能久留,”纪纲把碗放下,“这事儿有人办,我叫川儿走。”
  “兰舟走不了,”齐惠连说,“他就是那个办事人,这个关头你能指望韩丞出来办么?他们躲都来不及。”
  “不行!”纪纲勃然变色,“他如今才是个五品镇抚,连四品上堂的资格都没有,怎么能让他办?这事这么大,有的是比他位高权重的人!”
  “你跟谁讲道理?”齐惠连撂碗,“韩丞要是打着历练的名号把他摁在这里,你也没办法!病一起来,哪个官大的情愿下来?就是海良宜也来不了!况且兰舟不能走,这机会千载难逢,他要是办成了,就能再升!升——”
  纪纲猛然推开他,说:“你说什么胡话!”
  齐惠连跌在地上,又爬起来,说:“此刻不顺势而为,还等什么!”他也动了气,“这会儿正是人踩人的时候,他不办也得办!你明白没有?”
  “我不稀罕明白,”纪纲怫然作色,“我要叫他走,我得带他走!”
  纪纲说罢,就往里头去,迎面走出来了乔天涯,拦住了他的去路。
  “昭罪寺的人要往外疏散,里边只能留病人,师父不要再进去了。”乔天涯笑道,“先生的手记已经挪去了旧宅子,主子叫我在神武大街给两位租了个小楼,紧挨着宫门,淹不着。”
  “你让开!”纪纲说,“这留的都是病人,川儿哪能久待?我得跟他说!”
  乔天涯笑一敛,正色说:“师父何苦为难我?主子既然这么吩咐了,就断然没有改变的道理。这里都是病人,您留在这里,主子也担心,为着他一片孝心,您跟我走。”
  纪纲听四下咳声激烈,更着急了,一把擒住乔天涯的手臂,正正地推了回去。乔天涯早就料到他要动手,当下吃了这一招,半臂都麻了,脚下却更快,整个身体都挡着纪纲。
  “师父!”乔天涯低声说,“您老冷静!主子这么安排了,自然是已经有了对策。我稍后还要回来,咱们早早去,主子也早早回,行不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您难道真的能带他走?去哪儿呢?”
  这一声去哪儿呢,才让纪纲冷静下去。他往里头看了半晌,又一甩袖,颤抖地指着齐惠连,到底一句话都没再说出来。
  * * *
  沈泽川坐在板凳上,闭眸休憩。耳边一直嗡嗡作响,他这会儿头昏脑涨,面上却滴水不漏。半晌听着有人唤他,沈泽川方才睁眼。他一睁眼,就没有了疲惫的神色。
  户部办差的官员说:“镇抚大人,草药供应不及,咱们明日怎么办?”
  “事关重大,草药必然不会断。”沈泽川拢着氅衣,“太医院的太医该到了,到时候会把筹备草药的消息一并带过来。你叫人继续煎煮,不要省。”
  那官员应了。
  沈泽川看他神色惶恐,便说:“你是户部哪科的官员?”
  这官员连忙说:“卑职算不得官,不过是个掌管案牍记录的吏胥。”
  “为民办差,大小都一样。”沈泽川说着伸手,捏着眉心定了片刻,问,“你叫什么?”
  “卑职名叫梁漼山。”
  “督察草药的事情,明早便由你接手,无论大小全部详细记录。”沈泽川说,“我猜想禁军应该已经去调草药了,时间紧张,必然等不及宫里的条子,所以这几日的草药必须记得清清楚楚。”
  他说着忽然停下来,顿了半晌。
  “你且去休息吧,这几日留意身体,如有不适立刻禀报。”
  梁漼山告退,那帘子一垂下去,沈泽川便摸到自己额头滚烫。
  葛青青跟着进来,见状一惊,上前小声说:“镇抚……”
  沈泽川从容地说,“奚鸿轩是什么时候起的疹?”
  “上完药两个时辰之后,”葛青青说,“从腿上开始往上爬的疹子。”
  “我是先起的疹再起的热,”沈泽川清醒地说,“症状不符合,应该不是疫病,但为了以防万一,那药我也得喝。”
  葛青青稍放下心来,又说:“今早幸好没有告假!”
  皇上染了疫病,哪个太医敢说他是出去鬼混染上的?只能找借口来搪塞,说成不慎传染。但是能把病传给皇帝的人又是谁?不是贴身内宦,便是经常在御前走动的侍卫。沈泽川如今挂牌在御前行事,他若是今早告了假,事后就是让人捏着的把柄,湿疹一旦被说成疫疹,他就再也没有留在御前的资格了。沈泽川背上还带着沈卫的罪名,他下去就是真的难再起来了。
  即便是沈泽川,这一刻也觉得难以喘息。比起阴谋诡计,这样无法预料的天算才是防不胜防,若是他没有那么谨慎,此刻便已经落在了别人的掌心里,生死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葛青青见他闭上了眼,便退了出去。
  沈泽川听着雨声,思绪却飘远了。那浑浊不堪的旧忆随着雨声接踵而至,他在烦倦里皱紧眉。
  他既不喜欢下雪天,也不喜欢阴雨天。湿冷会让他想起茶石天坑,想起纪暮,想起所有屈膝下跪、任人宰割的日子,并且湿冷会让他变得不安,变得阴郁,变得皮囊之下尽是冰凉的忍耐与暴躁。
  沈泽川就这样靠着墙壁眯了一会儿,却越眯越昏沉,竟然真的在这角落里睡着了。
  萧驰野到昭罪寺时已经很晚了,与赶来的太医一起进入昭罪寺,丁桃在后边愁眉苦脸,因为他没找着沈泽川,错过了时候。
  萧驰野问煎药的锦衣卫:“镇抚在哪儿?我找他!”
  锦衣卫蒙着半张脸,递给他一碗药,说:“找谁都得先喝药,总督,你们禁军还要下水,当心啊!”
  萧驰野闷了药。
  锦衣卫起身,对遮雨棚底下喊道:“青哥!青哥在吗?咱们镇抚在哪儿?你给通报一声,说萧总督找。”
  葛青青正躺凳子上睡,听着声一骨碌坐起来,披上衣服就走过来,见是萧驰野,便说:“镇抚在里头休息呢……一宿没合眼,总督也休息休息吧。八大营说要去守城门,这没挖完的沟,明天就只有咱们一块挖了。”
  “体力活,自然得身强力壮的人干。”萧驰野边走边说,“盯紧门,别叫外边的人进来。”
  萧驰野掀帘进去,里边没点灯,他扫了一圈没找着人,又走了几步,才看见墙边靠着的沈泽川。
  萧驰野身上脏,他脱了外衫,坐在沈泽川旁边,把靴子里的水倒出来。屋里凉,他又把靴子蹬好,重新出去,从炉子那借了火,进来找了个铜盆生火。
  沈泽川睁眼,说:“东龙大街挖完了?”
  “嗯。”萧驰野把火烧旺,“怎么不到床上睡?”
  “眯一会儿,”沈泽川说,“躺下就起不来了。”
  萧驰野把盆挪到床跟前,说:“上来睡,一会儿我叫你。”
  沈泽川也不客气,他躺下去,萧驰野便从后抱着他,用脸贴着他的面颊。沈泽川原先还能听见萧驰野低声说话,后边就模糊了。
  萧驰野听着沈泽川呼吸微沉,才伸手解了他衣领,仔细看着那红疹。
  跟奚鸿轩的不一样。
  萧驰野又给他把衣服扣好,抱着人自个儿也睡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萧驰野觉得怀里烫得厉害,他半睁眼时意识还混沌着,待看清怀里的人,立即就清醒了。
  沈泽川火烧似的,汗已经渗湿了鬓角。萧驰野摸他,他哪里都在发烫。
  萧驰野猛地坐起身,唤道:“兰舟,兰舟?”
  沈泽川淌着汗,眉头紧锁,呼吸微促,被萧驰野唤得半醒,说:“分……分隔……这病不挨着水也能染上。”
  萧驰野用氅衣裹了他,喊道:“晨阳,叫太医!”
  外头靠着墙壁打盹儿的晨阳立刻惊醒,起身跳下台阶,钻进遮雨棚,拉着太医往门内去。
  太医稍掀开氅衣,看了一会儿,急声说:“总督,镇抚这是染上疫病了!我看这病,是先染了风……”
  萧驰野扣住太医的手臂,他盯着太医,寒声说:“镇抚是什么?”
  太医一慌,改口道:“是……是劳心费力……才病倒的……”
  “没错,镇抚是今日在这里病倒的,”萧驰野收紧手指,“他在此之前没有病。”
  太医连声说:“对对对……”
  “阒都的药都在这里,我知道大人是杏林妙手,”萧驰野倏忽缓和了语气,“你能治吧。”
  太医看着萧驰野的眼睛,腿脚一软,扶着床沿,慌不迭地点头,说:“能治、能治……”


第66章 雨停
  皇宫严禁出入, 海良宜等一众重臣也被太后安排在内阁议事大院里休息, 宫内宫外人心惶惶。
  李建恒的寝殿每日洒扫格外谨慎,由太后指定的太监宫娥伺候, 每次出入都要清洗换衣, 休憩时也不可擅自外出。慕如不借旁人之手, 亲自守在李建恒左右,每日汤药她都会亲尝亲喂, 吃睡也不离开李建恒的寝殿。
  李建恒时醒时昏, 太医院也跟着提心吊胆,开方用药都小心谨慎, 大伙儿已经把脑袋提在了裤腰带上, 到处都死气沉沉, 人人如丧考妣。
  太医院在宫外的人统筹阒都药材,除了已经染病的人,从低洼区迁出来的灾民也全部都要喝药。户部和锦衣卫协理赈济分发的事宜,在昭罪寺外开设了粥药棚子, 每日按时分送汤药和米粥。
  韩靳在奚鸿轩病倒的那一夜便已经撤出东龙大街, 八大营借口巡防各大城门, 把疏通官沟的事情彻底扔给了禁军。但是禁军有一半的人都在枫山校场待命,如今根本进不来,萧驰野的精兵没有多少,幸亏工部还有人没有撤走,再加上数十位锦衣卫,大家凑着人手冒雨又挖通了四大主街。
  第四日时, 大家都累得浑身没劲,晨阳、葛青青、乔天涯和骨津一回来,就凑在一起,靠着墙小睡。丁桃和小吴年纪小,哥哥们照顾他们,把腿轮流伸直了给他们当枕头睡。丁桃的笔舔不出墨,小本子的记录就停了。才几日,每个人都成了蓬头垢面的叫花子样。
  萧驰野这几日没睡多久,他天不亮要带人挖沟,中途没有歇息的时候,晚上回到昭罪寺要守着沈泽川。
  沈泽川前几日尚能清醒,后边烧一直不退,吐得厉害。胃里没有东西,吐也只能吐酸水。药喂进去,半夜就会吐出来。于是萧驰野一回来,就抱着沈泽川。他靠着墙,让沈泽川面朝自己趴在胸口或肩头,沈泽川一想吐,他就给揉后心。
  更阑人静时,昭罪寺孤寂得像是尘外荒岛。雨停了,不闻鸟叫,浓墨般的夜遮蔽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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