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 上(77)
李建恒走了几步,犹疑道:“可他不革职,总得有个能服众的处罚。”
“潘、费是姻亲,费氏又跟奚氏走得近,最不缺的就是银子。皇上就罚潘祥杰填充此次疏通官沟的所有花销,再赏他廷杖。”
“廷杖?”李建恒惊讶地说,“他那么大岁数了,这不得打死了!”
“不让他尝到‘死’的滋味,他怎么痛改前非、感激涕零?”萧驰野笑,“让言官把他骂够,等到皇上再召见他,别说让他填充花销,就是皇上让他当众犬吠,他也会铭感五内。”
李建恒高兴,绕了回来,对萧驰野说:“还是你有办法!”
“此次稽核花销的事情也是魏怀古办的,我怕他心思不纯,在账目里搞名堂,皇上还是要三审才行。”
李建恒果然面露难色,说:“这是户部的差事,朕哪有人?这事别的部也插不了手。”
“就找户部自己人办,上边的官员说不清,可下边的吏胥却是实实在在为皇上办差的人。”萧驰野拨着枝条,似是想了想,说,“我这次在昭罪寺,见了个能干的吏胥,前头禁军交的药材账簿就是他记的,阁老那边也赞不绝口。皇上,让他试试么?”
李建恒大喜,说:“阁老都夸,那自然没错了!叫什么名儿?就由他办!”
萧驰野稳声说:“这人名叫梁漼山。”
* * *
奚鸿轩被收押关在刑狱,他原本琢磨着有李建恒力保,再有薛修卓使力,很快便能出去。谁知这一关好几日,也没人递进消息,便猜测中间肯定出了问题。
沈泽川到刑狱时带着腰牌,他跟孔湫吃过酒,又是近来擢升最快的新贵,乔天涯用几斤酒就说通了狱卒。
奚鸿轩见到沈泽川连忙起身,隔着栏杆问:“怎么样?怎么没个消息,潘祥杰办了吗?他要是办了,我也该出去了!”
沈泽川虽然挂了腰牌,却没穿官袍,他着着鸦青常服,领口束得紧,在进来时眉眼笼着昏光,肤色被常服衬得白,有点冷意。
“还等着查办潘祥杰?”沈泽川说,“这几日压根没有潘祥杰的事。”
“他掌管工部,官沟出了这样大的问题,不办他,哪能说得过去?皇上也交代不了。”奚鸿轩捏着拳,问,“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魏怀古为了推卸责任,抓着潘祥杰不放。可你也知道,物极必反,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潘祥杰呢?潘氏为了减罪,要填充此次的花销,昭罪寺那头的粥棚还没撤,潘家女眷已经去施粥灾民,面上功夫做得仔细,又是任人打骂的姿态,不看僧面看佛面,阁老也得重新参酌对他的处罚。”沈泽川面上没笑,说,“户部拖账的事情盖不过去,为着大家好,魏怀古也该认个错,挨个骂的事情,他却这样不知进退。二少,潘祥杰不革职,魏怀古不受罚,那此次就只能拿你开刀了。”
奚鸿轩沉默少顷,说:“魏怀古是掉钱眼里了,他压着此事不低头,无非是怕认了错以后,户部空缺的事情遮掩不住,被海良宜拿住了命门。依照他的脾性,踢不出潘祥杰顶罪,就要逼着我掏钱,左右不能让他自己受罪。他妈的,老奸巨猾!”
他们一块打萧驰野的时候,可都要在八大营上分一杯羹,如今萧驰野还没打掉,自己先内斗起来了。奚鸿轩心里不忿,他先前在奚固安的事情上花了笔银子,好在家里的盐矿没抄,照样是财源滚滚,反正朝廷不清楚奚家的私账。但是魏怀古要钱却不一样,八大家最明白八大家都是什么德行,奚家卖盐出海,在永泉港还养着一批大船,这事儿他们都清清楚楚。
“花钱消灾,”沈泽川语重心长,“你身陷囹圄,外边为你办这事的人得挑个信得过的。私账走钱,魏家如果要十几万,光是银子运输都是个大问题,必须有人替你好好筹划。另外事情紧急,尽快办吧。”
“找延清!”奚鸿轩脱口而出,说完又自己踌躇起来。
薛修卓也知道奚家底细,难保不在过程中起了别的心思。奚家积累的金银山是上头几辈玩命攒下来的东西,厥西、河州连着的铺子买卖更是数不胜数。钱,奚鸿轩拿得出,但真正能在这上边托付的人,他却没有。奚固安死了,奚家几个偏房把算盘都打得噼啪响,搞不好他奚鸿轩没死在狱里,反倒死在自己家人手里边。
奚鸿轩忽然说:“兰舟,你擢升同知,兼管诏狱,有进出阒都的办案特权。延清如今在大理寺多有不便,我怕他太显眼,惹人查。这事你办如何?”
沈泽川颇为意外,说:“我既没管过账,也没跟魏怀古打过交道,你在外边的生意我也不清楚,我怎么能办好?”
要的就是不清楚!
奚鸿轩说:“盐场那边有我指定的掌柜,他们办事利落,银子不需要你愁。只是银子若是数目太大,运输确实格外麻烦,十几万的银子装车都要堆成山。走水线不行,我家的路子都在海上,往里通,北边是荻城花家说了算,南边是河州颜氏说了算,只能走旱路。旱路要横穿厥西十三城……干他老母!这么多银子砸不死他魏怀古!总之过厥西,别的都不怕,却必须要提防江|青山。这人是个狠角色,要是让他抓住了,我就得被扒层皮!”
沈泽川不着急答应,说:“此事重要,还是与薛修卓通个气吧。”
“不行,”奚鸿轩沉下心,“延清不是能办这种事情的人,他再插手反倒不妙了。你只需告诉他,叫他替我继续在朝堂上想法子求情。皇上一时犹豫没大碍,这回出去,我头一个要弄死魏怀古!”
他说罢,又对沈泽川笑了笑。
“你也不必慌张,我知道你没碰过买卖。我在阒都的宅子里留了个管账人,叫作奚丹,是跟着我的老人了,由他陪着你……我见了他,自有安排。”
奚鸿轩脑子转得快,也不敢贸然就信了沈泽川。他记得纪雷是怎么被玩死的,所以留了一手,要见着自己的人,才肯真的拿钱。奚家的钥匙都在只有他知道的地方,没有钥匙,奚家的所有钱库就打不开。
“过几日吧,”沈泽川温声,“我带他来见你。”
第77章 风波
潘祥杰停职待参, 又挨了板子, 在家里唉声叹气地趴着养伤。他儿子潘蔺受到波及,每日上朝要挨言官们的痛骂, 几日后也被吊牌停职, 拘在家中闭门不出。
萧驰野进爵设宴, 专门邀了赫廉侯。赫廉侯因为上回照月郡主说亲的事情,自觉没脸见萧驰野, 也担心这霸王春风得意, 当众给自己脸子看,于是左思右想, 让自己的儿子赴宴。
小侯爷叫费适, 也是东龙大街有名的人物, 以前跟萧驰野吃过酒,但是他们这些小霸王都没有萧驰野这个大霸王横,又忌惮萧家,所以后来没玩到一起, 见了萧驰野李建恒都绕着走。如今要赴萧驰野的宴, 他心里先虚了一半, 转头就去了潘府,要潘蔺跟自个儿一块去。
“你跟我去,咱们就当散散心!”费适兜着袍子催促,“这回的酒宴在开灵河上,人多着呢。”
潘蔺的儿子才满月,他逗了一会儿, 说:“不去,这几日正烦着呢。”
“小崽子有什么好玩儿的?”费适挤身挡开奶娘,说,“这回不去不行,我爹专门嘱咐了。你去玩一玩,跟他交个朋友,我听说他跟都察院左都御史岑愈有交情,有他出面,你也能少挨点骂。”
“你还说,”潘蔺扔了巾帕,“就他岑寻益骂得最狠!萧二这回是借着跟皇上的交情才进了爵,他跟岑愈能说几句话?我不去,我怕丢人!”
“你看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会变通呢!”费适是绞尽脑汁地要哄他出门,“他跟皇上有兄弟旧谊,他要是能替你们潘家在皇上跟前说一说话,你还至于这么憋屈?走走走,我跟他吃过酒,我来引见!”
潘蔺拗不过费适,被他拉出门,上了马车直奔开灵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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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驰野今夜设宴,开灵河上的画舫都满了。他如今鼎鼎有名,沿岸青楼酒馆都沾了光,那银子跟水似的向外泼,不必他张口,到处都是挖空心思想要给他送银子的人。
但拿人手短,收钱就得办事,今日不办,日后有的是由头叫你办。萧驰野深谙其道,一概不收,这么大的场面,全是自掏腰包。
晨阳在后面把算盘拨得乱响,越算越慢,最后索性扔了算盘,对丁桃和骨津说:“宫里赏了那么多田地宅院,咱们整理整理,找个黄道吉日,都可以卖了。”
萧驰野正换完衣袍出来,金冠锦袍乌云靴,气势十足,闻言也变了色,摸了把腰带,说:“……我就穷到了这个地步?”
“开春花销多,外边的庄子自给自足,还能交些银子进来。但阒都里边好些宅子,都是宫里赏的,不能租,还要安排人每日洒扫。咱们的王府和梅宅是常居宅,伺候的人加起来少说也有三百来人,月俸、赏银还有……”
萧驰野说:“还有丁桃的糖钱,你一年得吃掉边陲一支斥候小队的口粮吧?惯得你。”
丁桃抄着小本,没敢嚷,嘀咕道:“这我在家的时候,王妃特许的嘛……”
“你长大了,”萧驰野冷酷地说,“你不需要吃糖了,坏牙。”
“今夜的花销我就暂时不算了,”晨阳扶着桌子,觉得自个儿有点晕眩,说,“我明早再算。”
“办事么,”骨津言简意赅,“爷们就要阔!”
“外边的宅子好好查账,我几百年不去一回,大哥那边也顾不上,下边人逍遥久了就敢糊弄人。”萧驰野长腿一迈,又退了回来,说,“现在就算!多不过几千两银子的事情,这账有……有人管。”
骨津看他出门,问:“谁?咱们府里有谁能管二公子花钱?”
晨阳把算盘抱回来,拨了一会儿,含糊其词。
丁桃搓着靴子,伸着脑袋小声说:“我知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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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宴席没请几个官,四品以上的上堂官员私下会宴也要受都察院的弹劾,萧驰野又身兼禁军总督一职,协同巡防的几位军事要员他全都不能请。岑愈上回设宴,也是私宴,先跟内阁呈了条子,海良宜颔首,他才叫的人,就这样,孔湫也因为醉酒一事受了参,在海良宜跟前挨了训。
都察院御史就是言官,他们上能骂皇帝,下能斥百官,就是海良宜稍有疏忽,也要受参。好比这次官沟事件,海良宜正好前后任职内阁次辅、元辅,只要发生了意外,他都难辞其咎。李建恒登基之初觉得明理堂龙椅太硬,坐久了屁股疼,跟左右抱怨过几句,没过几天也挨了言官委婉的骂,到今天也没敢再提垫个厚垫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