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宠(36)
“什么意思?”
“明年我得出一趟远门。”
瑞王霎时皱眉,坐直了,捏紧茶杯,“去哪儿?”
宋慎告知:“明年开春后,我要送我师姐回南境,回师门老家待一阵子。”
一阵子?
瑞王屏住呼吸,“什么时候回来?”
“尚不确定。很久没回乡,想多住会儿。”宋慎喝了一杯又一杯,热酒入喉,激得烦闷的人更心烦气躁,
是了,南玄武的掌门祖籍南境,凭借高强武功与精湛医术闯江湖,游历四方。
都城,兴许只是他闯荡累了时的落脚点,养足精神后,便启程前往远方。
人海茫茫,一旦去了远方,何日重逢?
瑞王措手不及,脑海一片空白,几乎把薄瓷茶杯捏碎,脱口问:“你该不会再也不回都城了吧?”
“怎么可能?”宋慎笑了笑,“此地有一大摊子事儿,朋友和手下不会容许我躲懒太久的,等安顿好了师姐就回来。”
瑞王颔首,悄悄松了口气。
“放心,走之前我会把药方交代给王府大夫,他们会照顾好你的。”
瑞王沉默不语,已提不起兴致鉴赏兰花,撇了撇茶沫,没头没尾地说:“刚才那些画像,没一个合眼缘的。”
“哦?”
宋慎喝了口酒,满怀惆怅,倍感遗憾,打起精神安慰道:“殿下乃天潢贵胄,想找一个般配的姑娘,自然不容易。娶妻是大事,急不得,你慢慢儿挑,相信姻缘早由天注定。”
“我不急,一点儿都不急,画像是长辈送来的。”瑞王自嘲道:“宫里又给病秧皇子说亲了,消息一传出去,估计许多有女儿的人家害怕,生怕女儿进火坑变寡妇。”
宋慎失笑反驳:“哪里?殿下不仅是天潢贵胄,还文采四溢,品貌非凡,天下不知多少姑娘乐意嫁给你!”
“其实,本王一直不太想成亲。”
瑞王叹了口气,“从十五岁出宫建府至今,长辈们便催促成亲,生怕我留不下子嗣,病重时提过几次‘冲喜’,全被我设法推了。”
“为什么?”
瑞王平静答:“一则,律法规定,王妃丧夫后不准改嫁,我是注定不长寿的,委实不忍妻子年轻守寡;二则,断断续续看了百余幅画像,各种各样的姑娘,皆才貌双全,但我总莫名觉得不满意。”
宋慎喝下大半壶酒,眼睛眯了眯,“您未免太挑剔了。”
“挑剔吗?我自认并非挑剔之人。”瑞王眼神迷茫。他生为天潢贵胄,见过不少美貌闺秀,或端庄贤淑,或活泼俏丽,或清冷,或娴雅……他却从未动过心。甚至,因为多病须静养,至今未碰过女子。
“你可曾喜欢过哪位姑娘?单相思也算。”
瑞王摇摇头。
“一个也没有?”
“没有,药罐子没那闲心思。”
假如认真比较,美人恐怕不如你俊美,才女琴棋书画的造诣,多半也不如你,难怪你无法动心。宋慎思绪飞转,欲言又止。
两人各怀心事,瑞王无意识地盯着兰花,默默品茶。
宋慎喝着喝着,醉意上头,醺醺然,烦闷好奇之下,逐渐冒出一个大胆念头!
无人开腔,暖阁内静悄悄。
不知过了多久,瑞王品着品着,发现热茶变成了温茶,放下茶杯,抬头一看:
宋慎低头靠着圈椅,左手垂着,右手虚拢酒杯搁在腿上,闭着眼睛,呼吸间满是酒气。
“宋大夫?”
“大夫?”
“醉了?”
瑞王起身,过去晃了晃酒壶,空的,“居然喝完了一壶酒?活该醉倒。”
他摇摇头,踱到暖阁毡帘旁,意欲叫下人进来伺候,张嘴时,“来人”二字却临时咽了下去。
真醉了?
瑞王踌躇半晌,鬼使神差,放轻脚步返回,观察醉酒入睡之人,试探着伸手,拿走了对方手里的杯子。
宋慎一动不动,呼吸平稳。
看来,真醉了。
瑞王目不转睛,少顷,屏住呼吸,再度伸手——
作者有话要说: 咳,钓鱼执法了解一下??(′???`?)
第32章 答案
厚实毡帘垂下,暖阁内温暖如春。
下人在门外候命, 无令不敢擅自进入暖阁, 避免打扰王爷和贵客谈话。
瑞王屏住呼吸, 慢慢靠近,心跳得越来越快,擂鼓一般“咚咚咚~”,仿佛做贼似的, 紧张轻唤:“宋大夫?”
宋慎倒在圈椅里, 听得一清二楚,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继续装睡。
习武之人,走南闯北十余年,酒量早就练出来了,区区一壶御寒酒, 根本不会醉。醺然时冲动装醉,是为了试探, 期望得到一个答案。
瑞王耳语批评:“贪杯不好。”
他的右手不由自主, 悄悄伸啊伸,食指挑起对方一股头发,捻了捻,又粗又硬,定睛观察:
发丝浓密,呈深栗色。
阴天暖阁里昏暗, 发色也暗;晴天阳光下时,发色会略呈栗金。
左右鬓角,有几缕头发天然微卷,被束进头冠仍不服帖,肆意翘曲,明显随了倜傥不羁的主人。
其实,瑞王好奇已久了!初相识时,他就发现:
三哥推荐的民间大夫,头发颜色跟普通人不太一样,时而浅栗,时而深栗,是会变色?还是本王眼花了?
此等疑惑,一直不便认真询问,只能偶尔不露痕迹地打量一眼,今天趁此机会,终于能贴近观察了!
瑞王见对方睡得沉,放下心,逐渐放松,用气音自言自语,“卷发?”他嘴角噙着笑意,伸出食指,一勾,挑出一缕被束进头冠的卷发,捻了捻,旋即观察颜色,评价道:“颇为别致。”
别致?头发而已,有什么别致的?
宋慎呼吸平稳,绷着脸装睡,既意外欣喜,又纳闷不解。意外于赵难缠没叫下人进来架走醉鬼,欣喜于他竟主动接近,纳闷不解于对方为什么关注自己的头发?
安静温暖的暖阁,闭上眼睛后,听觉嗅觉格外灵敏。
宋慎听见了瑞王耳语嘀咕,闻到了龙涎香和绯兰幽香——肯定是刚才鉴赏兰花时沾染了香气。
瑞王因病忌酒,加上身份尊贵,无人敢当着他的面喝醉,认为喝完一壶烈酒即是贪杯,错误相信宋慎是真醉了。
对方没反应,他愈发放松,先是食指小心挑,然后大胆了,右手放上去摸对方头发,摸摸捻捻,像得了一个新鲜玩器,须臾,猛地忆起:
少年时,健康的兄弟们都学会了骑射,每年春秋两季,皇家猎场均设狩猎赛,供皇室勋贵子弟展示本领。他病弱,不适合学骑射,不免羡慕并黯然伤神。
有一年,庆王在狩猎赛上勇拔头筹,抓了一只狼崽子养着玩,见四弟感兴趣,爽快相赠。
瑞王高兴带它回府,宠爱有加,常抱着顺毛,纵容得它整天顽劣捣蛋,横行王府。
谁知,养了俩月,小宠得病死了,令主人痛惜。
瑞王打量宋慎的浓密头发,摸着捻着,感慨良多,“是了,摸起来像它,像那只狼崽子!”
什么狼崽子?
宋慎满头雾水,任由发丝被反复勾挑摸捻,忍着不适,按兵不动,耐心等待答案。
少顷,瑞王观察完了头发颜色,心满意足,收手退开。
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顺着对方的鬓角往下移时,意外发现对方英挺浓密的剑眉也微呈栗色!
奇怪,本王印象中,眉毛明明是黑色的。
瑞王诧异之余,犹豫弯腰,再度伸手,指尖掠过对方眉峰,拿出作工笔画的严谨劲儿,审视颜色:原来,亦微呈栗色,不仔细分辨的话不明显。
摸完头发摸眉毛?你究竟想干什么?宋慎倍感困惑,哭笑不得,痒得差点儿皱眉,险险忍住了。
两人相距甚近,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呼吸交织,龙涎与幽兰里混入烈酒香,奇异杂糅,被暖阁热度一烘,熏得人意志松懈,闻久了,莫名心神迷醉。
莫非,酒气也能醉人?
不,不完全是酒气。
瑞王眼神迷茫,指尖轻颤,恍惚暗忖:糟糕,糟糕,我似乎被蛊惑了?
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的四皇子,深知礼节,恪守礼仪,性子一贯淡泊,循规蹈矩,被皇帝夸“至淳”。
但此刻,瑞王恍若醉酒,呼吸急促,压根管不住自己的手,掠过对方眉峰后,轻轻往回划,经眉心,沿着对方高挺鼻梁往下,指尖最终停在了对方唇边。
听你呼吸急促,察觉你指尖发凉颤抖,小难缠,你在害怕什么?宋慎大概明白答案了,始终没动弹,心想:怕什么?随便摸,我不介意!
生平第一次做这种事,瑞王脑海空白了半晌,回神后,食指指尖仍停在对方唇边。他愣着,委实缺乏收场的经验,无措暗忖:现在该怎么办?叫下人进来伺候?
忽然,外间房门“吱嘎”作响,传来管事太监王全英的嗓音:“殿下呢?”
丫鬟答:“在里面和宋大夫谈事情。”
王全英打起帘子,抬脚往里走。
瑞王一惊,火速收手,疾步返回书桌后,落座时心脏乱蹦,竭力镇定,仓促端起茶杯。
宋慎听见瓷质茶盏碰撞的动静,眼睛睁开一条缝,望见对方低着头,茶杯遮住了脸。
啧,胆小鬼。
胆小鬼的隐秘心思,被我发现了!
紧接着,老太监踏进暖阁,迎面先看见瑞王,“殿下——”旋即,瞥见了闭着眼睛的宋慎,没多想,讶异推了推,“哎哟,宋大夫怎么睡着了?喝醉了吗?”
瑞王深吸口气,抬头,解释道:“他、他远道赶来王府,说今天太冷,三两下喝完一整壶御寒酒,醉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