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宠(59)
语毕,她眼珠子转了转,双肘趴桌,试探问:“咳,如今,你的精力和心思大多花在了医馆和瑞王身上,顾此失彼,我对紫藤阁越来越熟悉了,不如……让我当几天阁主试试?”
宋慎毫不犹豫,亦毫不客气,直白答:“不可能,您快别开玩笑了。”
“其实,开办紫藤阁,是清哥的主意,我年少时玩心重,担任阁主期间只挑自己感兴趣的活儿干,其余事务全推给清哥。他有能力,也尽心竭力,里里外外管理得当,寻常之辈是办不到的。”
夏莉悻悻然,“唉,说到底,在你心里,师姐的分量永远比不上结拜大哥!我犯错时,你严加责备,小周犯了错,你却不予处罚,真不公平。”
宋慎拿起银针,低头拨弄僵死的虫子,“论管事能力,你确实比不上清哥。而且,我已经严肃劝诫过清哥,他性格要强,这次丢了面子,今后一定会小心避免再犯的。”
“啧啧啧。”夏莉脸色难看,酸溜溜道:“算啦,师姐不多嘴讨人嫌了,你尽管护着你的结拜大哥吧。”
宋慎凝重问:“行了,聊这些没意思,谈正事要紧!这只北虺虫,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谁知道?”
夏莉十分没好气,对周彦清越来越不满,“小周藏蛊虫的地方,并未雇一个下人,日夜关窗锁门,兴许是他自己掉包,也可能、可能——除了咱们仨,还有谁知道藏蛊虫的地方?总之,我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但我反复观察过,肯定不是清哥干的。”
“你可真够信任小周的。”夏莉翻了个白眼。
宋慎屈指敲击桌面,“假如是小毛贼干的,定会连瓷壶一起偷走;假如是急需情蛊者所为,偷便偷了,何必拿北虺虫做障眼法?假虫能糊弄清哥,却糊弄不了我们。对方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是猜不出喽。”
宋慎眉头紧皱,“此事太蹊跷,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透着古怪劲儿,不查明白我心里不踏实。”
“我也很纳闷,对方挺有手段,居然暗中掉包偷走了情蛊。”夏莉问:“你派人去查了没?”
宋慎颔首,“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耐心等结果吧,急也没用。”
宋慎把僵死的蛊虫放回瓷壶,刚站起,门外便响起脚步声,亲信敲了敲门。
“什么事?”
“瑞王府送了一份请帖来。”
宋慎顿时露出笑容,开门接过请帖,拆阅后锁进抽屉里。
夏莉凑近瞥了瞥,“哟,攒了一叠请帖了!小师弟面子够大的,回回让瑞王亲自写帖子相邀,这次叫你去做什么呢?”
“他家腊梅盛开,设宴邀请亲友赏花。”
“赏花?哈哈哈,需要吟诗作赋吗?”夏莉乐不可支,戏谑问:“你小子自幼静不下心读书,一向厌恶酸文假醋,到时不会作诗怎么办?岂不得出丑?”
宋慎气定神闲,“我是不擅长,但他擅长,他会帮我作。”
“瑞王对你真好!”
夏莉打趣了一阵,动了心思,笑吟吟问:“王府办的赏花宴,想必非常隆重,我从未见识过,真想去开开眼界,小师弟,带上我呗,行不行?”
宋慎摇摇头,“受邀才能出席。天冷,你老实待在家里,把竹苑打理好。”
夏莉失望之余,趁机抱怨道:“哼,我倒是想帮忙,但每次一插手,小周就横挑鼻子竖挑眼,对我有诸多不满!他一贯把自己当内当家,笑面虎,假惺惺,时而把我当客人,时而把我外人,始终没把我放在眼里!”
“小周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经常针对我,你却不信,我要气死了!”
夏莉滔滔不绝地抱怨,宋慎听着听着,莫名有了种“手心手背皆是肉”的无奈感。
果然,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
宋慎听了片刻,稍作思索,提议问:“师姐满腹牢骚,听起来,日子过得简直比乞丐还艰苦,委实夸张了。如果实在合不来,勉强不得,你可以搬到医馆后堂,那儿有两间空厢房。”
“什么?”
夏莉呆了呆,回神使劲摇头,“凭什么是我搬走?我才不搬!我更喜欢紫藤阁,竹苑住着舒服,习惯了,懒得挪窝。”
“……随你。”
宋慎恩怨分明,对曾关照过自己的师姐耐心有加,叮嘱道:“今后心平气和些,整天气鼓鼓的,衰老得快,回头我跟清哥说一声——”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动静:
“您喝醉了,别喝了。”
“我、我没醉!”周彦清醉醺醺,发冠歪斜,衣服皱巴巴,趴在雪地里,“滚,滚开,谁也别管老子!”
随从们苦着脸,连哄带劝,合力搀扶醉鬼,“地上脏,快回房休息吧,求您了。”
……
宋慎愣了愣,快步赶去端详,“清哥?你怎么醉成这样了?”
“喝、喝酒碍着你什么了?”周彦清苦闷郁愤,再也无法压抑,选择借酒浇愁,红着眼睛嚷:“我醉死了也不与你、你们相干!”
当年,两个少年结拜时,许下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愿为兄弟两肋插刀的誓言,随后联手闯荡江湖。如今,义兄虽然有些变了,却仍是他的亲人。
宋慎心情复杂,叹了口气,指挥小厮道:“别愣着,立刻扶他回房,好生照顾着。”
“是!”小厮们七手八脚,硬把周彦清架走了。
夏莉靠着门框,悠闲吃坚果,内心幸灾乐祸,批评道:“唉,情场失意,为情所困,难怪小周借酒浇愁。只不过,他酩酊大醉,阁中诸事谁管呀?忒不像话。”
宋慎没听清楚,匆匆跟着小厮们送周彦清回房。兄弟一场,走南闯北结下的过命交情,他无法漠视兄长。
傍晚·瑞王府
书房内,瑞王和庆王对弈。
瑞王审视棋局,黑子衬得手指白皙修长,凝重问:“杨后已崩,后位空悬,不知父皇会不会再立后?”
“暂无旨意。”庆王落下一子,“但韩贵妃盼了半辈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必定会千方百计鼓动父皇。”
瑞王亦落下一子,不无担忧,“韩贵妃一旦成为继后,大哥便有了嫡出的名分,于你大大不利。”
庆王镇定自若,“静观其变吧。父皇要立继后便立,若论嫡出,二哥也是,可他已经败离了都城。”
“还是三哥沉得住气。”
瑞王叹道:“真希望储君之位早日有主,止住朝堂乱涌的暗潮。眼下的乱局,除了三哥,无人镇得住。”
庆王温和嘱咐:“四弟助着为兄,便是挡了另一方的道,眼下的确乱,你平日行事要多加小心,提防被算计。”
“我明白。”
下一刻,老太监王全英入内,恭敬禀告:“二位殿下,晚饭已经备好了。”
恰结束一局,瑞王起身相邀,“天色已晚,三哥,咱们边吃边聊。”
庆王点了点头,兄弟俩并肩离开书房。
前往宴厅途中,瑞王轻声问:“请帖给宋大夫送去了吗?”
王全英年事已高,低头驼背,飞快皱了皱眉,语气如常地回答:“送过去了。”
瑞王忍不住顺口问:“他在忙些什么?”
“这、这……”老太监顿了顿,扯谎答:“入冬后病人多,宋大夫在医馆里忙呢。”
瑞王信以为真,“难怪好几天不见他来坐。”
庆王听见了,随口问:“赏花宴,你一定请他了吧?”
瑞王含笑点头,“他不喜欢赏花,但酷爱品尝美酒,只要拿美酒当饵,一定能钓着他来。”
庆王看了看弟弟的笑容,沉默寡言,暗忖:姻缘委实奇妙,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竟能融洽相处。
然而,到了夜间时,瑞王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内当家?”
瑞王审视负责送去请帖的侍卫,惊讶问:“谁是宋大夫的内当家?”
侍卫不慎说漏嘴,陷入被逼问的困境,肠子都悔青了,支支吾吾。
少顷,瑞王闭了闭眼睛,罕见地发怒了,“快说!”
侍卫扑通跪下,战战兢兢答:“殿下息怒,小的今天去送请帖时,碰见了喝醉酒的周彦清,他是宋大夫的义兄,又无意中听见紫藤阁的下人议论‘外当家变心’、‘内当家伤心’、‘借酒浇愁’一类,具体内情,小的不清楚啊!”
瑞王半晌没言语,缓了缓神,一字一句道:“本王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周彦清是宋大夫的内当家?此前为何无人禀报?”
第53章 路窄
外当家?内当家?
他们虽无结契之名,却早有结契之实?
周彦清、周彦清……
瑞王端坐, 愣愣盯着烛台, 半边脸庞隐在烛光照不到的暗处, 久久不发一语。
侍卫跪在地上,忐忑不安,大气不敢喘。
片刻后,毡帘被打起, 响起了窸窣脚步声, 管事太监王全英带领一个小太监入内,踏进暖阁,乐呵呵道:“殿下, 该用药膳了,这是宋大夫精心为您开的新方子,滋补助眠,调理身——咦?”
老太监站定, 扫视一圈,与惶恐侍卫打个照面, 内心立刻暗道不妙, 躬身靠近书桌,关切问:“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瑞王盯着跳跃摇曳的烛火,不答反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何一直不禀报?”
“什、什么事啊?”老太监心虚赔笑,“老奴愚笨,请殿下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