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相(33)
半晌,才叹道:“罢了,你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了。”
我正想问什么意思,却觉发根一痛,被他拽下一根头发,在阳光下银光闪闪,立即紧张地问:“是白头发吗?还有没有了?”
“有。”
“天呐,我还这么年轻就有白头发了?快帮我拔掉!”
他又拔去两根,确认没有了,才接着威胁道:“你别以为今日便算了。我和他只是假意合作,这两年你惹出的事我都记着,待战事结束再与你慢慢算账。”
没看出你哪里不情愿了。
我心里腹诽着,想到不知要被他怎么收拾,不由摸摸脖子,讪讪道:“我只想恢复正常的甥舅关系。”
他说:“这个你想也别想。这东西给你,保护好自己,记住,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必不独活。”
这句威胁真是吓到我了。
我急道:“有你这句话,我一定会努力活下去!”
他这才满意,低头轻吻了吻我的额头才离开。
我仔细看看手中的东西,竟是一把小巧雪亮的精铁手枪。
有它在我便感到安全多了。
呜呜,好体贴。
这时却见门刚阖上,秦溪炎那艳丽的红衣便紧跟着蹿了进来,不满地抱着我质问道:“你们私底下说什么啦?哼,你别以为我同意跟他分享你了,我和他只是假意合作,你只能喜欢我!”
喔,你们都好勉强哦。
我便道:“我只想恢复正常的甥舅关系。”
“这个你想也别想!”
他狠狠地戳了我额头一下,凶巴巴道:“别忘了你先前对我做过什么,我还没原谅你呢,再敢惹我不高兴我就远走高飞,永远不理你啦!”
我急了:“不要啊!原谅我吧,我会弥补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这才满意地亲亲我的脸,笑嘻嘻道:“那就乖乖做我的性奴弥补我。”
“……”
总觉得,这对话有些耳熟。
他们该交待的都交待了,临走前,我让他们把叶潇带走,但因吉尔格勒知道我有个小妾,凌墨便派人扮成叶潇贴身保护我。我想起他们提到参政自醒来后便自责不已,不肯服药,试图自尽,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代我好好安慰副宰相,此次失败是我督察不利,并非他的过错,以后有他报国的机会。”
他们阴沉着脸道好。
怕我着凉,仅让我送至院门口。刚目送他俩离开,便有道熟悉的身影突然从身后蹿出,在我肩上重重一拍,欢快叫道:“相爷!我来了!”
我被他吓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阴恻恻道:“阿涉,这是我最后一件衣服了,明日我要穿着它见吉尔格勒,你给我弄皱了,赔得起吗?”
他吓得赶紧撤回爪子,还小心抚平,赔笑道:“相爷,你和那个美人参政是不是串通好的?说话都一模一样。”
“他说了什么?”
“和您一样呀。此次失败是他指挥不利,不是您的错。”
我冷哼道:“他知道就好。来,给我讲讲京师这两年如何了?凌墨不肯告诉我。”
心腹叹气:“小少爷当然不会说了,他现在官职比您高了,您这样的官迷,听到难免会不开心,多影响打仗。”
胡说八道。
我乃堂堂正一品官职,他不过是个武官,还能怎么比我高?
心腹细细讲道:两年前京师大乱,群臣罢政,弹劾我和赵广寒的奏折如雪花般飞至今上案前,要求诛杀奸党,废除新政。
圣上方知我是奸相,将我派系数名官员打入天牢,抄了我的府邸,并下令归还大地主田地,但念及前线抵御夏军亟需粮饷,打算待粮食成熟收完最后一波再还。
这场动乱自然有夏人相助,这招我曾用来对付吉尔格勒,他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扰乱我国内政,使我得不到救援,只能绝望投降。
这时凌墨回京了。带五千黑羽军将整座殿前广场围得水泄不通,在大殿之上,以清君侧的名义,当堂斩下十余名要求惩治我的奸党人头。
大梁重文轻武,不杀文臣,同级文官敢当众呵斥武官。
此乃三百年来闻所未闻之事,但他随即亮出自己真正身份——先帝与江贵妃之子,当今圣上的兄长。
小皇帝听后吓得抖如糠筛,见他就如耗子见了猫般,唯唯诺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生怕他篡位,还给他加封爵位,指姓为号,封为凌王,也属正一品。
但他是皇亲国戚,自然比我高一点点了。
后凌墨对宫中侍卫进行清洗,皇帝身边宫人全部换成自己手下,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须向他汇报,臣子上书,小皇帝连摸都摸不到便送到他手里了。
又将我的相府原样归还,杏花园仍照先前那般打理,还派人每日打扫我的卧房,我的手稿也整理保存。就这样一面坐镇京师保证后勤,一面想法调兵救援樊州,待京都局势稳定,他实在坐不住,便亲自来了。
我们边走边聊,不知不觉行到城墙角楼上。
我听完事情始末,眺望对面现星楼,想起江现死后被得罪的人烧毁书稿,疯狂抹黑,忍不住叹道:“广寒性子就是太温柔,太讲道理,有时会拿那些人没办法,若是我,根本不会让圣上看到那些上书,他看到了,定会顶不住压力。对了,凌墨不是有一万人马吗?怎么就带五千人搞政变,多危险啊。唉,这孩子丢三落四的,让人怎么放心得下?”
心腹道:“另外五千他借给小小少爷前来救援樊州了。”
我奇道:“他们已经亲近到可以借兵了?看来我不在的两年,他不光事业突飞猛进,兄弟感情也水涨船高。”
心腹随口道:“那是当然了。毕竟以前小少爷想做点什么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他什么都做不了,这两年没您拖着,他终于能施展才能了。况且您不在了,他们打架给谁看?不打架感情自然就好咯。”
“你,你给我翻译翻译,什么叫没我拖着?我是祸害吗?”
“咳咳,相爷,属下给您做饭了!”
“快去!”
他走后,我独站在三层楼高的城墙上,负手而立,眼中映着江水东流,日夜奔涌,从不停歇,不由叹气,摇头笑道:“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次日。
我起了个大早,将剑与枪藏好,衣素衣,长发披散,找出玉佩,命范顺将我手腕缚于身后,淡然下令开城。
朱红大门缓缓敞开,在地面拖出吱嘎声响。
城外是潮水般的夏军铁骑。
我的视线穿过圆拱形的城门,放眼望去,竟望不到尽头。
浩荡敌军中,我第一眼便能看到夏帝吉尔格勒,眉如刀刻,目若朗星,身披亮银铠甲,高大英武,骑黝黑的夏国骏马,左手攥紧缰绳,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敌军的精良与我方的萧索对比得触目惊心。
我眼神示意,身后老弱百姓纷纷跪下。
我便就以手绑身后,口衔玉佩的姿势,一步步,笔直地向他走去,在那战马前停下,沉膝跪倒,弯下脖颈。
周围没人敢说话,静得只能听到我的心跳声。
西北风在天地间肆意刮着,吹起我衣袂,吹乱了我的长发,我虽低着头,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自头顶洒落下来,玩味地看着我。
我跪了不知多久,久到我咬住玉佩的齿关都感到酸涩难忍时,他却翻身下马,弯腰取出我口中所衔碧玉,指腹自然地帮我将乱发捋到耳后。
我如触电般猛然抬眸,顿了顿,高声道:“罪臣江现叩见陛下!此玉为贽,献给陛下,求平息陛下怒火,饶城中百姓性命!”
还欲再拜。
他却拦住,拔出腰间弯刀,割断绳索,两手扶我起身,垂眸凝视着我,将那玉佩收入掌中,朗声笑道:“丞相请起!你的罪过,朕饶恕了。”
第32章 烈酒
虽不是寒冬腊月,我只穿的素白中衣。
待将降表及版籍呈交完毕,已冻得嘴唇发青,吉尔格勒见状,令我先换上外袍,不必拘泥繁文缛节。
当君主的这么说,我却不能真的不理。
说起来,两国之间君臣礼不太相同。在梁国臣子地位较高,朝堂上臣子行揖礼,说话须站着,只在严肃场合才跪。
而在夏国,皇帝地位更高,臣子觐见国君时须下跪,御前闻奏,也须跪着回话。这也是亡国后,大多文人宁死不肯效忠新王朝的原因之一,这帮读书人骨头太硬,跪不下去。
如今我也只能按夏国规矩,再次跪地称是。
回房换过夏国朝服,长发挽起,佩戴发冠,低头揉着手腕,那里因勒得太紧,两圈殷红的绑痕仍未消去,不多久,便有下人前来敲门,传命道圣上要见我,我随那人辗转行至城郊竹林旁,却见吉尔格勒正端坐阁楼外的庭院内。
面前石桌,置有茶点,身旁温酒一炉,手搁在膝上,指尖把玩着我的贽见礼,那是我最贵重的玉佩,水润透亮,上刻白鹤东来,意指我名中鹤字。
我不自觉紧抿唇角,有板有眼地屈膝行礼道。
“臣叩见陛下。”
他侧过头来,笑道:“请坐。”
我最会顺杆子往上爬,他都让我坐了,便坦坦荡荡地坐下,面上镇定自若,心里暗自猜测着他的意图,试探?安抚?还是给我下马威?
便听他如谈天般,温和道:“久闻江相十五岁高中进士榜第二,是出了名的才子,可会做诗?”
我谦虚道:“哪里哪里,下官不过是个街头无赖,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官居相位,登不得大雅之堂。”
他面色一沉,道:“你的意思是朕有眼无珠,错待你了?”
真是服了。
这人怎么比我还会冤枉人?
我有苦说不出,慌忙跪下,老实道:“臣不敢!臣会做诗。”